关灯
护眼
字体:

檀郎(127)

“此事余亦知晓。”马韬颔首:“那田产本是已应许他人,只是还未立券。幸而户曹及时告知,否则几乎要误了夫人大事。”

我听得此言,惊诧不已,抬头望着他:“县长之意,莫非……”

马韬慨然道:“今上以孝治天下,令尊大义,我等闻者无不钦佩,又怎好教夫人失意?夫人放心,买者那边,我方才已经回绝,夫人若愿意,今日便可在这堂上立券,将云氏田产交与夫人。”

我松一口气,忙露出大喜之色,向马韬深深一礼:“县长大恩,妾阖家感激涕零,没齿难忘!”

马韬笑笑,对何密点了点头。

何密亦点头,往后堂而去。

马韬让从人继续给我添茶,忽然道:“夫人远道而来,身边怎无侍婢?”

我一愣,旋即露出悲伤之色,道:“不瞒县长,妾自家乡出来之时,本有一个贴身小婢,然过江之时,风浪甚急,那小婢站立不稳跌入江中,捞上来时,已经没有了气息。”

马韬看着我,片刻,颔首:“原来如此,夫人节哀。”

正寒暄,马韬从堂后而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我看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正是祖父田产的文书。

“这便是云重田产之册,请夫人过目。”何密交给我道。

我接过来看了看。这文书是祖父回乡落籍的时候,县府出具的。只见上面写着祖父的屋舍、田地、桑林之数,一共三十八顷,一寸不少。

“既有叔祖落印,当是无误。”我道,说罢,也对老张点了点头。

老张应下,随即出去,不久之后,他回来,手上多了一个沉甸甸的盒子。

他打开,里面金灿灿的。我瞥了一眼马韬和何密,二人目中皆是一亮。

“这便是妾带来的钱物,一共六十金,还请县长和户曹清点。”我说。

何密搓了搓手,即刻上前,将金饼一个一个取出,仔细数了起来。

“这盒中,有六十五金?”少顷,他诧异地看我。

我莞尔:“妾明日便要动身回蜀中,也不知何时再来。这五金,便是预交的田赋之数,想来可抵得三年。妾一个外乡人,多有不便之处,日后还请县中多多照拂才是。”

这自是托辞。

钟离县如今如何收田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官府没收的田产,在卖出之前都是作荒田处置,不必纳赋。所以何密和马韬这些年从我祖父那田产里收的赋税,其实都是进了自己的口袋。这也不独钟离县一处,天下没官的田产大多如此,多年来已是不成文的规矩。所以这多出来的五金,自然也是给他们的贿赂。

何密虽然贪财,但从祖父和他打交道的过往来看,他拿人钱财确会手短,这是官吏中难得的品质。马韬既然与他关系不错,那想来也是同道中人。我日后毕竟还有后招,现在又不能常在此处,所以先讨好讨好他们是必须的,也省得被县府的人找麻烦。

果然,马韬与何密相视一眼,皆露出大悦之色。

“夫人果然想得周道。”马韬道。说罢,痛快让人取来纸笔,让府吏眷写卖券,重新落籍。此券一共两份,待得书写完毕,双方看过,我在上面写下云兰的名字,按下掌印。

此事,马韬和何密看上去比我更高兴,签下之后,又与我寒暄一阵,马韬亲自将我送出门去。

“夫人明日便要回乡?我看不若改日再上路,云氏的田庄甚好,住上些时日无妨。”马韬道。

我谢过他,道:“妾仍忧心家父病体,久留不得,还是速速回乡才好。”

马韬了然。

我再向他一礼,登车而去。

既然田产到手,今夜便正好住到田庄里去。

直到马车离开了钟离县城,我的心仍砰砰跳着。

我将那卖券拿在手中,看了又看。

那上面的字一个一个,连笔画都毫无瑕疵。而官府的印鉴皆完好齐全,皆可证明从今日开始,祖父的田产重新回到了我的手上。

“女君,我有一事不明。”在路旁歇息的时候,老张对我说。

“何事?”我问。

“你方才按了掌印,日后你自买自卖,被人认出来怎好?”

我笑了笑,把右手伸出去,在他面前展开。

老张一愣。

“你可摸摸我指头。”我说。

老张腾出手来摸了摸,登时露出诧异之色,笑叹道:“先生曾说,女君祖父通晓易容之数,便是亲人也寻不出破绽。我这几日所见,真心服口服。”

那指头上敷了一层胶蜡混合之物,软而透明,上面印的,乃是我左手的指模。这确是祖父教的。他易容的手法遍及全身,据他所说,就是在无名书上学得的。想来我那些先祖们类似的勾当也干过不少,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