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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12)

当年袁氏虽可一手遮天,但终究要脸,没有让自家的人继续当皇后。当然,肥水也断不可流了外人田。荀氏与袁氏同出河北,乃是世交和姻亲。袁太后主事,将外甥女荀氏立为皇后,荀皇后的儿子立为太子。

袁氏自以为从此可高枕无忧,然而乐极生悲。

荀氏和袁氏一样,本就是重臣。两家虽关系密切,但先帝时袁氏独大,已是嫌隙渐生。皇帝继位后,对荀氏甚是优待。荀后的父亲荀康官至太尉,包括荀尚在内的几个兄弟亦加官进爵,身居要职。袁氏最后倒台,荀氏乃是出了大力。

荀氏虽取代袁氏,受尽皇恩,但荀氏比袁氏懂事,得势之后,对皇帝俯首帖耳,忠心不二。可惜,也并非万全。

太子虽立储多年,但性情暴戾,无论朝野,都不太喜欢他。而自从皇帝几年前立庞氏为后,朝中便有了废立太子的流言。不过太子前世修了福,他的儿子名邕,敏而好学,颇受赞誉,甚得皇帝喜欢。前年,皇帝将他立为了皇太孙。

皇帝的目的甚为明确,长幼有序,古来废立乃撼动根基的大事,不可轻率。太子立了多年,虽不讨人喜欢,但终究是嫡长。为长远计,皇帝想传位给皇太孙,便须得先留住太子。

庞后育有二皇子平原王,同为嫡子,离太子之位不过一步。不过庞后和平原王一向顺从老实,似乎无心争位。尤其是平原王,在太子面前唯唯诺诺,近乎白痴,时常受太子欺辱。

城阳王叹口气:“太子这般脾性,着实不好。”

“他若改得,早无今日之事。”桓瓖道。

公子却道:“且不提这些。此事于太子不利,于我等却是大好。”

桓瓖和城阳王皆讶然:“哦?”

公子的手指轻轻抚过茶杯沿口,目光灼灼:“太子、平原王与殿下皆皇嗣,自不可轻易出征。然秣陵侯新任主帅,则要新开幕府,他帐下幕僚诸将,该选任何人?”

*****

我觉得公子对从军之事当真着了魔。

接下来的事情果然被他言中。

河西换帅的消息传出之后,平日沉溺玩乐的贵胄们纷纷踊跃报国,形势喜人。

本朝战事频繁,提拔尤重军功;且今上践祚以来,甚少败绩。所以,世家子弟们对入伍一向颇有热情。不过,自从数年前收复了吴越之后,天下渐趋安定,战事越来越少。而像河西平叛这种胜利在望的大战,便成了再肥不过的好肉,引得无数人觊觎。

其中也包括公子。

与别人不同,他是当真想去从军。那日从城阳王的府里出来之后,他就再也坐不住,数次向主公和大长公主提起此事。然而毫无悬念,均造否决。

而与公子相比,桓瓖则顺利得多。

与公子相反,桓瓖并非主动要去,而是他的父亲桓鉴亲自出面,在荀尚帐下给桓瓖谋了职,在后军里当管粮草押运的司马。

桓瓖对此无异议,事情定下时,他还得意洋洋地特地穿着一身铠甲来桓府吃饭。

那日,公子十分暴躁。

回到室中的时候,他将家人刚送来的几封聚宴请帖扔在地上,厌恶道:“边陲危急,这些人竟还有心事沉溺玩乐之事,莫非是要应那什么璇玑先生的谶言!”

说罢,他走到剑座前,取下宝剑,“锵”地拔出,然后,一剑朝烛台削去。

儿臂粗的蜜烛瞬间斜斜断开,未几,顺着切口滑下。

我和青玄对视一眼,一声不吭。

公子也不说话,气呼呼地把剑丢到榻上,自去沐浴更衣。

夜里,我在室中叠着衣服,公子躺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打了打纱帐上垂下的香囊,一荡一荡。

“霓生,”他忽而道,“给我讲你祖父那些书中的故事。”

我无奈,他心情不好就要我讲故事。

“公子要听什么样的?”我问。

“随便。”公子枕着一只手臂,无所谓道,“有趣便是。”

这是他在当年生病时养成的习惯。

我和他都只能待在屋子里,百无聊赖的时候,我就给他讲故事,每日三则,从无重样。

那时,公子问我怎么知道这么多故事,我说,是从我祖父收藏的书里看来的。

他十分惊奇。

“你识字?”他问。

我有些不高兴,心想我看上去像个白丁么?

“我祖父乃读书人。”我说。

公子问:“那你怎做了奴婢?”

如果是别人这么问我,我大约会甩个白眼,反唇相讥或者干脆吵个架。但公子看着我,双目清澄,仿佛果真只是好奇问问,教人无法发脾气。

我只得跟他简要地说起我家的过往和被族叔连累的倒霉事。

“袁公的小儿子我识得。”公子听完,沉默片刻,道,“他弃市时,我还去了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