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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夫郎(33)

“他身子骨不强,却向往军魂侠骨,为人疏狂,祖父教他经史,他却独独喜欢兵法游记。”

他吸着鼻子笑了笑,“阿爹总说祖父特别后悔当年进京后,偏偏和张家祖父做了邻居。我和阿兄,一个被教成了酒鬼,一个被带成了莽夫。”

“后来家中出事,张家上下奔走,在我们出京时,先一步被皇上打发去戍边了。”

而他们却被关在府中等待发落,连送都不能去送一程。

“当时与我们一起被贬出京城的人里,还有一位柳阿伯。”

李文斌说着,微微顿了一下。

他是哥儿,哪怕家中遭逢大难,十岁的他却也被小心保护着没有直面那些苦难。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是他毕生难忘的经历,真实地,让他意识到家中变故的一段折磨。

那柳姓伯父也是李老太傅的门生,自家在京城的门第不低。

李家出事后,除了张家号召将士抵抗,便是柳家牵系着文官为李家奔忙,所以才让太后小陈氏记恨。

“柳阿伯的爵位被褫夺后,与我们判了同罪。可到了贺家村,却只剩我们一家人了。”

“柳阿么身体不好,在路上生了重病,我们丧尽钱财,求差爷帮忙。他们分明答应请大夫来救治,但竟是贪了我们的银两吃酒,根本不管柳阿么的死活,阿兄激愤之下同他们理论——”

李文斌把脸埋进贺林轩的肩窝,声音闷闷的,带着已经忍耐不住的哽咽。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是怎样把阿兄的左腿打断的。”

“我坐在囚车里,看见阿兄被那些差爷砸了腿。打完阿兄,他们更绑了他的手,纵马拖着往前去了好远好远……”

“阿兄身上全都是血,看起来可怕极了。我们跪下苦求,那些人却哈哈大笑,越发以折磨阿兄为乐。”

李文斌咬紧牙根,眼睛里是时间也无法抹去的恨意。

“我忘不了他们甩着鞭子,对我们笑的样子,永远忘不了。”

他忍哭忍得浑身颤抖,贺林轩又心疼又心酸。

他虽然对这个时代的落后有所认知,可平生也是第一次听见这样惨痛的事,何况李文斌还是亲身经历。

那时,他该有多崩溃?

“勉之,别怕,都过去了,那些都过去了。”

他说着苍白的安慰,只能陪着他,却不能替他分担。

第17章

好一会儿,李文斌才停住哭泣。

他继续说道:“阿兄的腿废了,大病一场。柳阿么在路上就没有撑过去,柳阿伯心痛之下,没有多久也跟着离世。”

“你不知道,阿兄嫉恶如仇,以前最是开朗的一个人,可自那以后他就变了,整日整日不说话。要不是信儿出生,他都无法振作过来。”

可就算是这样,李文武还是大受打击,渐渐变得沉默,变成了如今这样。

李文斌只要想想就心酸,抹泪说:“今日若非喝多了酒,他不会和我们说这些的……他以前从来没说过,都是自己扛着。”

阿父阿爹也走了,他只能一个人扛着。

这一次,李文斌沉默了很久,才哑声道:“自家里出事,阿父便自请出族和江南李家断了关系。”

“我时常听他在祖父的灵位前自责自己的不孝,没能继承祖父的遗志。他太为难自己了,最后才抑郁而终……阿爹伤心过度,也没能撑过来。”

阿父阿爹接连去世,当时他才嫁入王家,他们家嫌晦气,竟将他锁在屋中,坚决不许他回来参加丧礼。

未能送阿父阿爹最后一程,是他此生最痛最悔之事。

他低声和贺林轩说:“当时我真恨不得杀了他们!”

“可是,我掐到王二郎脖子上的时候,还是收了手……我不能这么做。那时我都不想活了,才发现有了诺儿。”

那之后不久,在他手上逃出生天的王二郎还是病死了。

王家虽还留他给王二守寡,却把屋子里值钱的东西都收走了,哪怕他怀着身孕也不肯拨下一分钱来。

他们认为他是不详的人,克父克夫,而他的孩子也是不详之子。

他只能独自养育诺儿,也尽力不让阿兄看到他的窘迫。

当时为了筹集两老的救命钱,他嫁入王家换那笔冲喜钱,而李文武也辞去了薪资微薄的私塾夫子一职,投身商伍。

他们彼此,都没了退路。

这几年,虽没有人诉苦,可都不过是在熬日子罢了。

李文斌闭上眼睛,轻声说:“阿兄把我从王家接出来,家里就更艰难了。”

“我们不敢提以前,也不敢往前看,只盼着眼下这一刻能够撑过去。没想到,那些征兵的差役竟不顾阿兄残疾,信儿年幼,定要家里出一个男丁服役,否则便要抓去牢里。我当时真的走投无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