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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2)

作者: 陡山 阅读记录

师父像往常一样,对着心不在焉的我摇了摇头。

“你收拾收拾,我送你走吧!”师父将头转向了我,带着宽慰的口气,“你放心,是个善处。”

其实我并不觉得怎样不安,可师父还是这样宽慰我。这点我是怎么也无法同样施报在他身上了。因为我不是个信佛的人,而我的师父,是这空阔的寺庙中,最靠近佛的人。

我只是一味的缄默,我在我自己制造的缄默中走出了禅房,我在风雪旁的长廊下站了一会儿,我记得我叹了好几口气,才钻进僧寮收拾行李。

我师父大概是病了。他才五十出头的岁数,走起下山的路来,粗气喘成了一种骇人的惊吓。我忽然想到他那把花白的胡须,一个五十岁的人,竟能拥有一把八十岁的胡须……我更加确信他是病了。

师父一路上越喘越凶,我忽然有些害怕,我怕他会死在这条路上。

我们在经过双火村时,我看见村口一个破败的牛棚,就提议在那里歇脚。我师父很好像很欣慰,他坐在牛棚里的一颗大石头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来。

我从包袱里拿出一只装水的竹筒,递给师父。他接过来,脸上依旧笑着,抿了几口冰凉的茶水,润了润发干的唇。

师父歇了好一阵之后,忽然说:“上个月庙里来了一位姓江的太太,从泷水村来的,来求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装作好奇地问师父。

其实我对他说的什么江太太的事并不感兴趣,只是想到师父即将与我分别,我心里就不大痛快,就想要格外顾及他一些。

师父说:“江太太和我说,她爹在世的时候找人算过命,命里显着她家里要短三代人的阳寿,江太太原本是不信的,可她丈夫已经死了五年了,她膝下只有一子,儿子渐渐大了,她最近忽然想起算命的事来,因此来寺里求我帮她。”

我师父讲到此处,顿了顿。

我不能明白他说的,我问他:“江太太的儿子死了吗?”

我师父听了我的话,摇了摇头:“我平时叫你多写两个字,多抄两边经书,你总是偷跑去后山躲懒,我现在和你说这些,你竟没有听懂。”

师父搓了搓手,解释:“江太太是怕她的儿子也会早年丧命,因此才来寺里寻法儿的。”

“哦。”我问,“那他活得好吗?”

师父说:“不,他不好。”

我不解:“他为什么不好呢?他又没有死。”

我师父说:“他也许快死了,所以江太太才来寺里求佛,想让我替她寻条破咒的路。”

“那您有吗?”我认真地问。

“没有。”

我师父说完这两个字,却胸有成竹地笑了:“可为师想到了你,就为他们寻了一条。”

对于师父所说的这些话,我没听懂几句,但我敢肯定是跟我下山有关的。

我师父锤了锤他的大腿,忽然正色道:“冬真,为师活不长了,可我心里还记挂着你,我告诉江太太,这咒是江家祖辈们的煞气所为,若要破咒,要做善事,大善。”

我好像顿悟了:“我明白了,师父,您是要我去他们家。”

我师父拍了我的光脑袋一下:“对。”

我们从双火村继续上路了。

我们又翻过了一座山,到了泷水村。

我站在村口,远远看见村里最高的屋基处,立着很气派的木楼宅。

我师父指着那座楼宅,对我说:“冬真,你看,那里就是江家。”

江太太接见我师父的时候,一脸和气的样子,她一身穿戴都很好。她的儿子就站在她身边,也是一身很好的穿戴。

对于我和之恒的头一次见面,我只记得他是一身很好的穿戴了。除此之外,我只依稀记得他比我高出半个脑袋,以及他身上那卷似有似无的斯文气儿。

可江之恒并不能算是个完全的斯文人,那是日后相处的点滴中,我一点点攒出来的看法。

我师父那天在江家吃了一碗斋饭,我也吃了一碗。

他吃完了斋饭,拍着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冬真呐,以后你就不必再守着僧规戒律了,你是一个俗人了。”

我知道我追随不了佛祖,因此我很自然就接受了还俗的事实。

但师父走后,我把头蒙在江家给下人准备的一张充满霉味儿的被褥里哭了一场。

第二天,我成了江之恒的书童。

我一整个冬天的早晨都光脚穿着草鞋替江之恒挑书箱去学堂,而他则坐在马车里,一路打盹儿到学堂。

有一天正好住了雪,江之恒非坚持走路上学。

江太太宠溺儿子,拿他没办法,就吩咐我千万小心她儿子的安危。

我挑着两只笨重的书箱,佝偻着背走在江之恒身后。我把书箱挑到私塾之后,从书箱里拿出我那把提前准备的镰刀,捆在腰间,去陡滑的山里割牛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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