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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和谁擦肩而过(2)

父亲家是三兄弟,都有孩子了,轮到他出生时刚好排到第七个,就一直七儿七儿地叫,所以雷德凯本来不叫雷德凯。

老师认真看着父亲沧桑的脸,又看向穿得整齐却仍然土里土气的小七儿,有些明白:「七儿是小名吧,还是另外起个正规的名字,比较像样。」老师说什么当然是什么,父亲连连点头,可他大字不识半个怎么给孩子起名?瞅着戴眼镜显得很斯文的老师,父亲脑筋动得快,小心翼翼地说:「要、要不老师帮忙起个……我一个乡下人,实在是不知道啥名好……」老师忍不住又瞟一眼过来,心里想,行啊,倒是会使唤人呢。

老师打量安静站在一旁的雷七儿,长得是不怎么样,但眼睛黑亮黑亮,看得他心里一动,拿出字典翻了起来。未久,提笔写下「雷德凯」,然后问说这个名字好吗?

他父亲连连点头,笑得眼睛都眯了:「好好好,当然好!」于是原本叫雷七儿的就改叫雷德凯了。

给雷德凯起名的老师也是雷德凯的恩师,他给过雷德凯很多帮助。在学校这位老师比谁都要关心这个乡下来的孩子,知道他家远,还让他留在自己的家里住。

因为有一心想让他上大学的爹、一心爱护他的老师,小学的雷德凯学习成绩自然很好,年年第一,然后又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镇里最好的初中。初中时雷德凯年少轻狂跟着坏小子学坏了,抽烟喝酒不上学。他爹知道了,找到他后脱下鞋子满大街追着打。因为供他上学,他爹把家里的羊全卖了,想着要能考上高中还得卖牛卖猪,上大学时估计得背井离乡去打工,但只要孩子好好学习他怎么样都好,如今这样叫当爹的怎么不怒火攻心。

恩师想拦他爹,但一不小心自己撞上小贩摆的摊子,正巧碰到尖角,出了一缸的血,吓坏他爹,也吓坏雷德凯。两个人粗手粗脚送恩师去医院,伤口缝了七、八针。

之后恩师趁机会找雷德凯谈心,谈得他泪流满脸诚心悔过。然后为求父亲原谅,跪在村头那片黄沙漫天的土地上,一跪就一天一夜,直至他爹出来拉他回家。

后来雷德凯发奋图强,落下一年的功课没半年就补上了,初三那年考上镇里最好的高中,只是不再是第一名。但高考时他又夺回全镇第一名,终于上了父亲梦寐以求的大学,而且还是全国最好的。

一九九九年,世纪末的那一年,在家人与恩师的护送下,雷德凯坐上开往那个遥远都市的火车。

那一年来到学校,雷德凯上身穿着母亲连夜缝的藏青色外套,下身套的是父亲去镇里叫人专门赶制的灰色棉裤,脚上是最耐穿但不怎么好看的军鞋。身上跨着的青色包包是恩师送他的,里面放着几本书以及一些村长和父亲到处筹来的钱,左手是塞着衣服的编织袋,右手是捆得好好的棉被。

他这一身,村里的人都说很好很有精神,可到了学校,其他人看了都指指点点,说真土真乡下人。

那时候雷德凯脸红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学长带着他到自己的宿舍,在室友好奇又鄙夷的目光下,他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

接下来的生活雷德凯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同学和室友跟他面前是一套背后又是一套,聊天时还挺热情地聊东聊西,背后却说他寒碜丢人,同寝的私人物品都要放好锁好免得被偷。

渐渐地,雷德凯麻木了。他开始习惯别人一丢东西,就先找上他把所有东西都翻遍;习惯了他们看着他时那嘲笑的表情;习惯了大家去玩都不找上他一块儿,说他根本就不懂去了也没意思。

雷德凯就这样一边埋首书籍中,一边反复念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所以虽然他长得不好看,又是从乡下来,城里什么事都一头雾水,但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各个老师教授眼中的得意弟子。

雷德凯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以最好的成绩毕业就业,或是考个研究生之类的,最后回到贫穷却朴质的村里工作。钱多钱少都无所谓,有意义就好。可那一次,一个意外的擦肩,却从此彻底改变雷德凯平静的生活……那天雷德凯抱着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书往宿舍走,当时脑袋浑浑噩噩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肩膀突然撞上一个人后他才醒过来。低头看着掉在地上的书,雷德凯连连说对不起,然后蹲下身子去捡。

他以为这个人早走了,可是当他准备捡起最后一本书时,一只白皙的手停在这本书上,捡起来递到他面前。雷德凯不经意地抬头,就这么一霎,翻天覆地而来,眼前什么都不剩,就只有他浅浅的笑、清澈的眼、被风吹起的发,就只有他穿着白衫背光,似神般剔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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