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月如霜(6)
何之心与她十年交情,知道她在讲真心话,笑着说道:“杨夫人真是好大手笔,一回来就要送家医院给我,怕不是担心过去的娃娃亲还算数,嫁杨训嫁得名不正言不顺吧?”
陆静文伸手掐她脸颊:“就你嘴快!”
两个人打打闹闹,医院却是正儿八经开起来了。何之心在欧洲读书的几年,杨训和陆静文结了婚,继承了家族纺织产业。
杨家长辈一开始中意陆静文家世好,人也漂亮,待她虽好,待人嫁过来后才意识到这小姑娘不只金玉其外,内里竟是个雷厉风行的生意好手。
有资金、有人脉、还有过硬的本事,知新医院渐渐把十里八乡的神婆巫祝取代了。
报过了母子平安的消息,何之心抱着新生儿到他父亲怀里,回到孕妇身边时,听她喃喃道:“菩萨......”
她的心像是被钝器击打中。当年她跳下荷塘救人,事后傅云天说的话,她记得一清二楚:“何同学长相冷情冷意,看不出竟是个菩萨心肠。”
白大褂口袋里,是陆静文前日交给她的、傅云天家的地址。
她倚着墙平复呼吸,去还是不去,她拿不定主意。
9.
再这样神思恍惚下去,她自己生病不要紧,怕是会耽误乡亲们看病。
有了这个借口,何之心终于能做下决定:不过是看到傅云天夫妇和睦、儿女绕膝的场景,和他们说笑着回忆当年,她能撑下十几个小时的手术,自然也有自信应对下来一场笑谈。
不为其他,全当断了这个念想。
安排好医院事宜,她上了火车。在火车上的漫长时间里,她想了太多太多,却没想到下了车,却没有见到傅云天。
她的心上人,死在1944年的夏天。
傅云天的母亲像是与她心有灵犀,大致听她说明了来意,拿出一只四君子漆盒来,告诉她里面是儿子的遗物。
箱底有封信,信上是她熟悉的笔迹。
“把参军的事情同母亲讲了,她虽然理解,却还是让我去之前结婚生子,哪怕战死沙场,也至少留了后。这话听起来可真荒唐。我过去担心不能如期回来,所以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给你任何许诺,不要你等,不要你肝肠寸断。我怕伤害心爱的人,难道就能肆无忌惮地伤害另一个不爱的人吗?假使我在前线长眠,未亡人在乱世里守着老母幼儿,又要如何活下去?
之心,同你说谎真是令人难过,编出的名字都不像样。最好是能让你恨我一些,再恨我一些,千万不要对过去有一点点留恋,痛痛快快地度过这一生。
我真是矛盾,一方面希望你不要看到这封信,一方面却又暗地里希望有一天你能看到。既然如此,那就这样最好,就在你百年前的那天,一生的愿望全都实现了,丈夫陪在身边,儿孙都如芝兰玉树,守在膝前。你觉得此生再无遗憾,突然间想到年轻时有个混账的傅云天对不住你,要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一场才痛快。要这个时候,才让你看到这封信,让你明白何小姐魅力之大,傅云天一生兜兜转转,从来没出了何小姐的五指山。”
10.
“傅先生的这封信,是我祖母留下最贵重的遗物。”对我说完这句话,傅思明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跑完一场马拉松,整个人满是疲惫。
我、傅思明、以及他的女朋友何思仪是大学同学,彼此还算相熟。
六月中旬正是毕业季最忙的时候,我已经签了本地的公司准备入职,而傅思明一早收到欧洲某个知名大学的offer,除了在校园内遇到时打个招呼,两人之间并无太多交集,所以我着实不能明白他约我在图书馆前见面是何用意。
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他眉目俊朗,言辞恳切,也着实让人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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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没顶着大太阳白跑一趟,想不到居然能在毕业之前,听他讲述这样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
虽然如此,我却有个疑问郁结于心:“既然傅云天不愿辜负心上人,亦不愿连累其他无辜的女子,却又为何出尔反尔,与军中的护士结为连理呢?”
傅思明微笑着说道:“‘吴慈仁’的意思,可不就是‘无此人’?”
我心旌动摇,回想起那封信,最后一句话似乎在耳边回响:“何小姐魅力之大,傅云天一生兜兜转转,从来没出了何小姐的五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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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是傅先生的......”
傅思明神色温柔:“我和傅先生没有血缘关系。何之心何院长不只开了多家医院,还收养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女,我的祖母就是其中一位。祖母仰慕何院长和傅先生,所以我们家族里大多男孩子姓傅,女孩子姓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