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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天庵(11)

作者: 云月幽思 阅读记录

陶祝看得心里一阵发紧,这大半年来,他几乎每天都在思念长生,胸中实在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长生——今晚就在我房间歇息吧。”他乞求地望着长生,眼里是无比的期待。

然而长生却没有看他,“我这一身破衣烂衫,不配。”

清早,东方刚刚泛白的时候,长生便起身向陶祝辞行,像是要逃离污浊之地一般,快马加鞭地奔向归途。

☆、绿天庵

长生回到山庄的时候,祖母已近弥留之际,他握着老人枯瘦的手,骗她说兄长已经高中,正在回来的路上,老人欣慰极了,念叨着一定要再坚持几天,却还是在当夜不幸离世。长生着人写了数封讣告叫人送去长安各家,没有过多等待,按照山里的习俗给老人举行了葬礼。果然,一个多月以后,陶家的众位孝子贤孙方才陆陆续续赶回山庄,陶公为老妻的离世悲不自胜,无力再谴责这些装模作样之辈,一律闭门不见。众人受到冷遇,不敢发作,便都拿长生出气,骂他一介小小家仆,竟敢擅作主张,于是摆谱的摆谱,查账的查账,沸沸扬扬闹了十几天才陆续离开。长生气恨不已,却也只得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两个月后,陶祝三科考完才得知祖母去世的消息,他星夜兼程地跑回山庄,在祖母的墓碑前哭了整整一天,昏倒在墓旁。长生把他背回家中,细心照料了几天,才慢慢恢复过来。

既已考完,便可在家中多逗留几日,陶祝终于如愿以偿,每天都陪在长生身边,就像当年长生黏着他一样。他喜欢看长生用自己的方式打理山庄,觉得新奇有趣,这小子还是那么地决断干脆,虽然欠缺些人情世故,可在这并不讲究繁文缛节的山野村落里,倒也深得人心。每每看见长生自信洒脱的模样,陶祝都格外喜欢,很想像从前一样亲昵地摸他的头,拍他的肩膀,可长生却似乎有意同他保持距离,让他难以接近。

中秋节前,陶祝接到父亲催促的信,长生知道兄长又要离开了。

这天夜晚,他终于没有再避开陶祝,兄弟俩在庭院里摆了一桌酒席。皓月当空,两人都满腹心事,却无从说起。

陶祝见桌上摆着两壶酒,默然笑道:“你这小子,还未成年,竟也学着喝酒了。”

长生凝视着陶祝清瘦地容色,一脸正色道:“兄长,我已过了二十岁了。”

陶祝无言以对,将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兄长这次什么时候走?”长生问道。

陶祝沉默着没有回答。父亲在信里已告知他考试结果,榜单第十七,虽无缘三甲,但凭着父亲给他铺好的路,走马上任只是迟早的事。他果真想回去那个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长安吗?还是留在这个逍遥自在的山庄里?他不知道,他觉得自己也看不清楚了。

长生默默地看着陶祝,没有再问。他仰头看着月亮,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转眼又是三年过去,陶公终于受不住年年岁岁的风刀霜剑,在一个露重花鲜的秋天的清晨离开了人世。这一次孝子贤孙们没敢怠慢,都马不停蹄地从长安跑来奔丧。葬礼举行得奢侈而隆重,不少长安世家也赶来吊唁,山庄里乱哄哄了一个多月方才又安静下来。

陶祝不是长子长孙,原本丧礼上的事轮不到他来管,可就因为有了官职,众人便将他充作门面推着他每日与长孙一起迎来送往,接待宾客。陶祝无奈,只得礼貌周全地应承着,直到把最后一个亲戚送走,才松懈下来。

山庄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一个月来,长生完全被当做下人,不但要辛苦伺候长安来的富贵主子们,而且连自己的房间都被临时征作了客房,他不得不跟家丁们挤了一个月的柴房。陶祝心里愧疚,亲自帮长生把房间恢复原样,收拾衣箱的时候,发现长生三年来竟没有添一件新衣,骤然心疼起来。

“容妈妈走了两年多了,我写信告诉过你的。”长生看着陶祝伤感的模样,淡淡地说道。

陶祝默然,这些年他在外任职,与长生的书信也总是时断时续,很多次内容都答非所问,想来中间必定遗失了太多,容妈妈什么时候走的,他当真不知道。他叹了口气,随手翻看书架上的一叠字画,见那画上的山水都极富气韵,旁边的行草题字也洒脱俊秀风骨昂然,由衷叹道:“我竟不知你如今的笔法练得这么好!”

“雕虫小技而已,打发时间罢了。”

“哪里是雕虫小技?这样的字画就是同翰林院的大学士们相比也难分伯仲。”

长生挑了挑眉,“兄长这是在官场待久了,习惯见人就奉承么?”

陶祝闻言一怔,长生从前虽然直率,却极少用这种刁钻古怪的讽刺语气,他想起这些天长生对他一直敬而远之,不禁也有些气恼。“长生,跟我回长安。祖父走了,这个山庄不必再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