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酒(33)
寒假时,程真在补课班苦学,夏宇则通过父亲,提前获得医院实习的机会。虽然距离很近,却总也抽不出时间看望彼此,只能通过电话匆忙了解对方的近况。
和夏宇的时代不同,学校的管理变得更严,开学后,程真就被“扣”在学校里封闭式复习,连病假都很难请。
除了思念夏宇,他还有点想家。
“有空惦记我,不如把你自己整明白。”常青心中感慨儿子长大,嘴上刻薄依旧。
“妈,你能说点好听的吗……”
“你想听什么好听的?”
程真无奈地挂断电话,又想起夏宇,他也不会说好听的话,连平常的话都很少,却能把每一句都说到他心里去。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没有欲望,只有无尽的空虚。
回想起这段经历,程真仍然只记得片段,小学的印象是色彩,高三时,他只记得气味。
北方的春天总是荒的,裸露的大地没有色彩,直到丁香花盛开,紫色的香气笼罩城市,也洗净了校园里的压抑空气。
花开最盛的时候,他的煎熬也快要走到尽头。
程真始终觉得,这种不起眼的植物有种神奇的力量,它是这座寒冷的城市里,唯一能熬过冬天的花树。春花大多是明亮的黄和粉,丁香却是一片淡然的紫色,如同微凉的春风,连香味都是清苦的,温柔又热烈,沉默而坚忍,不媚俗,却也不孤冷。
“渊博”的同桌又来科普,它的花语是“纯洁的初恋”。
程真一笑置之。
他不能顺着她的思路联想,否则一定会想到那个人,他受不了。
每到最难熬时候,程真就跑到操场边缘,隔着冰冷的铁栏,呼吸花树的味道,和温柔的花香接吻。
通过这铺天盖地的香气,传递给他。
程真对高考的印象也是模糊的,虽然那是场改变命运的考试。
当年常青不理解他选择文科,如今她更不理解,程真会在表格上填下这样的专业——H大学俄语学院,翻译专业。
她怒不可遏地想找夏宇算账,想知道他到底给程真灌输了什么思想,活活断送了他的“前程”。程真无法解释,也安慰不了暴怒的母亲,他大脑一片空白,抓起手边的水杯,直接拍碎在墙上。
玻璃扎进手掌,热血流了一地。
常青震惊得忘了愤怒,拉着他就奔向二院。急诊科查看了伤势,直接把他转到骨外科,刚推开主任办公室的门,他们就看到夏宇。
程真顿时忘了疼痛。
他第一次看见夏宇穿白大褂的样子,他从小在医院长大,没见过谁把白大褂穿得这么好看,一颗心狂跳起来,伤口又开始流血。
夏宇呼吸一窒,忘了和常青打招呼,直接去看程真的手:“怎么弄的?”
常青瞪了他一眼:“你在这儿干什么?”
夏宇反应过来,连忙跟常青打招呼,解释道:“我爸让我跟潘老师学习。”
“潘主任呢?”
“在查房,马上就回来。常姨,程真这是……”
常青的火又上来了,先是高考志愿,又是儿子血淋淋的手,气急之下,耳光就甩在夏宇的脸上。
潘主任刚推开门,就听见一声脆响,只见夏宇摇晃着扶住椅背,他以为有人闹事,厉声喝道:“干什么呢?!”再走一步,看到常青和夏宇,这才消了怒气。
潘主任想当然地认为是夏宇处置不当,骂了他几句,一边跟常青打招呼,一边带他们去手术室。他仔细查看过程真伤口,肌腱断了一半,万幸没伤到神经,便推了支麻药下去。
夏宇一直站在旁边,但他看不进老师的操作,想不到日思夜想的人出现在面前,竟是以这种形式。
他几乎要晕血了。
程真一直在看着他笑,用口型夸他帅,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夏宇笑不出来,他知道程真伤得不轻,那些玻璃碴像扎在他自己手上——比扎在自己手上还疼。
“小伙子,挺狠哪?跟你妈吵架,把水杯都拍碎了?”潘主任一边干活,一边分散程真的注意力。
“我错了……”
“跟我说错了有什么用,跟你妈说去啊?”
“我等会儿就去。”
大大小小的伤口缝了半个小时,程真的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像北极熊的爪子,他又笑出声来。
潘主任也笑了:“我都多久不干这个活了。”
“那您平时干什么活?”
“我给人接骨头,拧螺丝,安钢板。”
“怎么跟修家具似的?”
“你说对了,我们是木匠,楼下普外就是一帮裁缝……夏宇,收摊。”潘主任把程真领出去开破伤风针,又跟常青聊起来,走廊里的声音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