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酒(14)
“嗬,虾仁可真不少!”
“送到外面冻起来!”
“素馅也和好了,谁来尝一下咸淡……”
夏思危家里很是热闹。客厅里支着一张圆形拉桌,几个年轻人围在旁边擀皮包馅,桌上已经有不少饺子。
常青和程真也被这气氛烘得暖洋洋的,换下衣服和夏思危寒暄。他们两家虽然住得近,却不常来往,科室里许多眼睛盯着他们,说话离得近些,也会被传闲话。常青提副高的时候,就有不少人议论,说她和夏思危的关系非同寻常。
学生们却不以为然,恨不能在年前就把老师的个人问题解决。他们早就看出夏思危那点意思,无奈常青一心和他划清界限,眼下终于找到机会,便撺掇夏宇把她请来。
他们一口一个常老师,拉她一起包饺子,夏思危坐在沙发上看论文,不时和他们聊几句。两个孩子被晾在一边,每人抓上一把瓜子,就钻进旁边的房间。
夏宇跪在床边,把藏在床下的箱子拉出来,落满尘灰的纸箱里,果然装满俄语书和旧物。
那支口琴也在。
夏宇远远吹了吹上面的灰,气流通过簧片,带出尘土味的琴音。
熟悉的声音在程真的耳膜上造成一场骚动,柔软的暖流沿着耳道流进他的身体,那股绷着的劲儿瞬间松弛下来。
程真也在纸箱旁蹲下,看夏宇一样一样翻出那些老物件,看不懂的书、磁带、女性用的镜子和木梳,还有一副相框,里面有张褪色的照片。是个外国女人,浅色的头发和眼睛,鼻梁的形状和夏宇一模一样,她的面容并不年轻,看上去比常青还年长些,有种优雅的风韵。
夏宇用手掌抚去玻璃上的灰,低低地呢喃:“Валентина,Валя……”
“是她的名字吗?”
“嗯。”
程真又在他脸上看到那种落寞,那落寞转瞬即逝,夏宇站起来,也把他拉起来,笑了笑:“口琴是她买的,也是她教我的。”
他来到书桌旁,在抽屉里找了把螺丝刀,拆下口琴两边的螺丝,很快把它分解成零件,用毛笔逐一清掉积灰。
他们依旧分享同一把椅子,每个人只坐了半边身子,另半边紧紧地贴着。程真用一只手支着脸,看夏宇干活,完全不感到挤。他的手指很长,却灵活而稳定,仿佛天生适合做这种精细活。
程真看得有些入迷了。
不知是谁在讲笑话,笑声穿过房门。
常青含嗔带笑的声音压过他们:“我还没帮你们介绍对象,你们倒操起我的心来了!”
夏宇蓦然想起他们的目的,手上一抖,簧板便掉在桌上,砸弯了一条簧片。他轻轻掰着那条细小的铜片,试图把它复原,可年代久远的金属早已氧化,稍一受力,便断成两截。
门外又响起欢快的笑声。
程真眼看着他的脸失去平静,那双稳定的手颤抖起来,连同他的手臂和身体,也抖得像落入冰湖。
夏宇用手撑着额头,把眼睛笼在阴影下,急促地吸气,好像在承受剧烈的疼痛。程真手足无措地碰了碰他的肩膀,夏宇本能地缩回去,和他拉开距离。
程真的心脏也像被咬了一口,尖锐地疼起来。
门外的笑声告一段落,脚步声轻快地靠近,一个学生敲了敲门:
“小朋友们,饺子下锅啦。”
夏宇深吸一口气,带着潮湿的鼻音:“马上就来,谢谢!”
他站起身,背对着程真,一只手按在门把手上:“走吧。”
“等等!”
程真几步跟上去,身体比大脑更快作出反应,紧紧地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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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旧日不再
夏宇短暂地僵硬一下,随即握住程真的手,拍了拍:
“好了,没事了。”
程真将信将疑,正要抬头看他的表情,就被他挣脱,开门离去。
“快来快来,夏老师和常老师先上桌!”
“咦?另一个小朋友呢?”
程真攥紧拳头又松开,回头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碎片,才迈进门外的喧哗。
餐桌上的饺子热气腾腾,中间摆着几盘凉菜,夏思危找出一瓶有些年份的金梅酒启开:“这酒绝版啦,你们有福了。”
夏宇正在摆碗筷,看到程真,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来。”
程真默默坐到母亲身边,接过他递来的筷子,任他给自己的杯里倒满黑加仑汁,不发一言。
那顿饭他吃得并不愉快,虽然那是他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饺子。
夏宇就坐在他对面,不时放下筷子,回答旁人的问题。他和人说话时总是礼貌得体,配合眼神的交流,显得诚恳又温和。但他的眼睛始终没落到程真身上,哪怕短暂的目光碰触,也被他毫无痕迹地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