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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襄有梦(149)

作者: 未晏斋 阅读记录

翟思静连笑容都装不出来了,过了一会儿眼睛里雾光朦胧,吸溜了一下鼻子强笑道:“等这仗打完,我求大汗放你和达奔纳回草原上。让你们……生一窝小孩子。”

朵珠红扑扑的脸庞顿时更红了,低头含羞道:“盼着有这一天……”

晚上,翟思静怕冷,是朵珠陪着她一起睡。腿上的长链条无法卸掉,只能盘在被子的一角,尽量不冰到翟思静。

翟思静是满腹的心事,半天都睡不着,原以为朵珠这样劳作了一天的,应该能够很快入睡,没想到她也翻来覆去睡不着,而且她每翻一次身,那铁链子就跟着“哗哗”的响动一番。

翟思静家训中是不苛待奴仆,何况朵珠严格说也不是她私有的奴仆,所以她极力忍着,直到终于有些受不了了,才发问:“怎么大汗就是不肯摘掉你的铁链么?壁垒那里这么多看守的人,还怕逃掉谁?”

朵珠停下动静,说:“他要惩罚我,我不肯听他的话。不过,我也愿意的。”

沉默了一会儿,想着血雨腥风的那些时日,朵珠深深地叹口气:“只要能和达奔纳在一起……链条算什么?我不怕受苦呢。”

睡不着,闲来无事,不如秉烛夜话。翟思静问:“达奔纳是你的爱人啊?打算结婚了么?”

烛光勾勒出朵珠羞涩一笑的苹果肌。她低声说:“嗯。咱们结婚,就是他带着家里的兄弟骑马来我家营帐抢亲。我家兄弟则准备着棍子狠狠揍他一顿。然后咱们在青毡包里生孩子,生完就回去给父母报喜……”

这样奇特的婚俗。

翟思静也听呆了:“一样是鲜卑,怎么他们叱罗氏没这样的习俗?”

“也有的吧?”朵珠说,“皇家我就不知道了。”

翟思静想了想,大概还是妻妾的不同。乌翰纳妃,当然不可能叫妃子家的人拿棍子打一顿。半日的郁闷,这会儿想像着奇特的风俗,才突然解颐。

朵珠又说:“当然,达奔纳我可舍不得叫家里人重打。”

两个人笑闹了几句。朵珠突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女郎,我听你鲜卑话也会说一些了,你知道‘达奔纳’是什么意思吗?”

翟思静一时脑子空白,摇摇头说:“这倒不知道。”

“是‘超越’的意思。”朵珠又强调了一句,“‘越’,这个名字好听不好听?”

睡在一边的翟思静好半天才答话:“好听。”

“你们汉人用这种字做名字吗?”朵珠追问。

翟思静心里酸楚苦涩,又是好一会儿才说:“用。原来鲜卑名是‘达奔纳’,第一回知道。”

她的长越,出生后在她身边只待了半年,做母亲的给他起了这个汉名,甚至还没能跟孩子凉薄的父亲说上几句话,便被迁到北苑暂居。然后就是杜文不惧那场仙人跳,到北苑杀掉所有埋伏的人,拿长越做威胁,强行要了她的身子。

她后来才想明白,孩子的亲父亲哪儿把这个儿子当儿子!完全是唯恐杜文不能入彀,她不能入彀!

其实说起她和长越的缘分,真是短暂得不能再短暂。

她没入掖庭牢房之后,长越作为皇子离开了她身边。

她被杜文放出掖庭后,却又不能和前夫的儿子住在一起。

他永远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小小的一只,白皙可爱,摇着胖胖的小手咧着没有牙齿的小嘴和她笑。这样子,做母亲的在脑海中不停地思念、思念……铭刻在骨头里一样思念。

长越被遣到陇西就藩,她思念了他五年,回头再见时,他已经是阶下囚了。他被杜文虐待的时候,其实她并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地牢里与毒虫为伍的那个瘦弱的遍体鳞伤的大孩子就是她的儿子。他和记忆中变得不一样了,而且是以这样酷毒的面貌出现在母亲的面前。

她告诉自己是真的,记忆却说这是谎言。

现实和记忆搅成一团,她那时的日日夜夜,脑海中全被两种不同模样的孩子给搅散了,所有的自责和痛苦都扑面而来——她终于把自己的精神压垮了,除了死,她想不出摆脱这样苦痛的法子。

即便是这一世再想起往事,她仍然像掉落到冰窟窿一样,浑身冷得发颤。

朵珠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伸手摸了摸她的手:“女郎,你怎么了?要不要把火盆再拨旺一点?”

“好。”翟思静牙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她看着朵珠穿着俏伶伶的里衫,提着脚上的链条,到火盆边娴熟地吹火、拨火,姑娘家的背影活泼俏丽,她的心里却住着一个怨毒的妇人。

朵珠拨好火钻回被窝,笑道:“是不是暖和点了?”

翟思静问:“他究竟让你来探我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