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枯木可逢春(25)

怎么又是崔佳妮，徐端宁对这个名字生出一些烦腻。

他记得这人是石悦的同桌，自己当时想和她换座位，于是找了老师，她却说，她的成绩弱，也需要石悦的帮助，所以让他和后排的同学换。

他选了坐在斜后方，更加方便看石悦在做些什么，他能看见她的一只小耳朵，乖乖巧巧地露在外面，低着头认真地学习。

我没有说过，他说。

我认得你的字。

他沉默了片刻，话语比平时慢了一些，显得更加耐心，安抚的意味更重一些。

我没有，我想应该是她拿给你的，我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样的方式，临摹还是其他什么，我给她写过很多纸条，她大可以从哪些纸条里评出这句话。我不会写那样的话，我那么喜欢你，你那么好，我怎么会觉得你丑。你那么好，你看，你成绩也好，琴棋书画都会，性格也好，我怎么会只是可怜你，你那么值得喜欢。

他说，你愿意相信我吗？

可是你为什么总是和她写纸条，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饶是厚脸皮如徐端宁，也一时红了脸。

她是我的探子。

坐在斜后方，总是不比同桌，很多时候都看不清石悦在做些什么，所以他那是常常会问崔佳妮。

他说，没想到会让你误会。

可是你对她很好，比对我更和善，更好说话。

那是客气。

石悦噤声了，徐端宁想，误会总算是解开。

他却忽然感觉肩膀上湿湿的。

他伸手抬起石悦的下巴，看见的又是一个满脸泪水的女孩儿，眼里都是委屈。

他又有些慌神，他低头吻吻她的眼睛，嘴唇有些轻微的颤抖，舌尖感到咸咸的味道，是石悦的泪水的味道。

他说，怎么了。

石悦摇头，说着没什么，却还是留眼泪。

他还是问她怎么了。

她还是摇头，说着，不是你的原因，却还是委屈的样子，还是哭。

徐端宁无奈了，他说，你怎么这么能哭，你不是女超人吗？

石悦一直在哭，她却不敢说她在哭什么。

委屈，对自己委屈，对徐端宁更委屈。

她想道歉，又不知道怎么道歉，可是又很想道歉，所以反而生出一肚子的委屈。

哭到最后，才说，对不起。声音却还是含含糊糊地。

她想，人真的是很容易听信的动物，即使告诉自己要怀着批判的眼光听取别人的话，我们依旧是容易听信的。

就像明星的谣言，即使你随口胡诌，旁人听了，虽不至于完全相信，却也多少会信上几分。

就像当初，她明明是自卑，所以不敢说话，不敢和他们一起吃饭，所以就有人说她清高，然后所有人都相信了她是清高。除了徐端宁。

就像十年前，自己本应当选择相信徐端宁，却依旧在看到那张纸条后被击垮，不敢求证。甚至十年后，也深信着那根本禁不起推敲的谎言，折腾出这样一场闹剧。

她从小自诩聪明，什么都能做得好，现在却发现，自己也是浑身的弱点。

这就像是一场闹剧，荒诞又可笑，一个误会，便因为自身的脆弱，引起无数的波澜，实在不是一个聪明人所为。

她很抱歉，也很感激。

一直都是徐端宁，是他在直率，在勇敢，无论是高中的时候，还是现在，他都是主动勇敢的那一个。

她说，徐端宁，谢谢你。

他的怀抱紧了紧，说，眠眠，你真的什么都好，可是我呢，只有长得好而已，所以其实是我配不上你才对。可是有很多很无趣的人，他们只看见了长相，其实和其他很多东西比起来，长相是最微不足道的。

他说，以后我会叫你石悦，可是无论是石悦，还是赵眠，都是一个人，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重要的是，你一定要相信我。

‘相信’两个字对石悦而言是艰难的，一个从小就没能建立自尊的孩子，总是处于紧张担忧的状态。不敢相信别人会爱自己，不敢相信别人会一直爱自己。

可是这个男人啊，一开始就是他向自己靠近。他等了自己这么多年，他给了他这么多让她相信他的理由，她自己应该更加地努力。

她的头埋在徐端宁的怀里，点了点，很轻，但是她知道他感觉到了。

生活对于不同的人难度是不同的，那些拥有好的皮囊的人，似乎总是被优待的。他们对这个世界感到安全，更容易体会爱的滋味。可是还有些人，生活对于他们就像是光着脚，踏在一片永远望不到尽头的冰面上。丧失了自尊的人，即使有一缕阳光照向了他们，也依旧惶恐不安。满心的疑问，却连追问的勇气也没有，只敢一步步退让，一步步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