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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红(出书版)(51)

作者: 林苡安 阅读记录

束河忙得顾不上吃午餐,饿了一下午,张哲成不一会儿就叫她,复印份合同,或是进公司的系统修改资料,倒是没让她帮忙冲杯咖啡,也许早已不流行这种桥段,只可惜了她冲咖啡的好手艺,又不可能自告奋勇,多下作似的。下班时,张哲成同她在门口排队打卡,她这才注意到他的穿着很有品位,—身都是深秋的色彩,像是伴着落叶而来的人,随时会在身上发生点什么浪漫的事。他问她住哪里,却不看她。她说:“玉林。”他挑了挑眉毛,说:“那我们顺路,我可以送你。”她立即就后悔她说了实话, 哪有让上司送的道理,更何况他是这样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共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那得有多难堪,说什么都显得突兀,又不可能一路沉默到底。她想想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撒谎说:“我骑车来的呢。”

她在写字楼附近的超市里转了转,想等张哲成走了再去赶公车,免得在站台上碰见,那场景得有多尴尬。拖了十五分钟,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去到车站,车站上人堆了一层又一层,都伸长了脖子往一个方向看,一副作势要往前冲的阵仗。她突然有种回不了家的恐怖感,心里祈祷着这群人可别和她坐的是同一路车。一辆黑色的奥迪经过,开过几步又退回来,停在她的面前。车窗缓缓滑下来,里面的人什么也没说,只把下巴颏儿往旁边的空位处摆了摆,她便知道这回是躲不过了,只好讪讪地上了车。上车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自行车不见了呢。”

她后来才知道,这个时间段去地下停车场取车,也是要堵车的。所以她耽搁了十五分钟,耽搁得刚刚好,好像就是为了要再遇上他似的。那么巧。

第18章

“也怪我不好,把车停在没人看守的地方。”束河说完偷瞟了张哲成一眼,他朝左打着方向盘,反应淡漠,兴许根本没有在听。她心里突然一个闪回,好像此刻正坐在颜子乐的车里,他也是这样地打着方向盘,心不在焉的模样,似乎从来没有认真听她说话, 总是用“嗯”来敷衍她。那时她不懂得适当的沉默也是一种反击,总要较个真,不依不饶地问:“你说,我说的是什么?”他会把脸别向一边,更不理她了。

张哲成没接话,也许他根本就不在意她有没有在撒谎,越解释倒越显得她心虚,过犹不及,也就识趣地闭了嘴,用手轻轻挨了一下车座的太阳花,好像气氛很轻松愉快似的。张哲成问:“你用的什么香水,BOSS?”

“哇,你好厉害呀,这样也能闻出来。”

“擦得有些浓,你坐在我办公室的门口,我都能闻见。”

束河低下头嗔了嗔自己,是有些浓,倒像是一股异味,连她都皱起了鼻子,“希望没有影响到你。”束河可怜巴巴地说。张哲成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有些长,像是一种打量,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笑,也不知道那意思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在她家门口,张哲成说:“你家离我家很近,明天早上我来接你。”那语气简直没有商量的余地。她是天生崇拜强权的人,像买来的丫鬟,经过一阵子的兵荒马乱,又被转手卖给另一个人,心存更多的是感激,而不以为这是一种持续的不幸。她抿着嘴唇,不确定地看他,他解释似的说:“坐公交最要命了。”

她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也就答应了。

回到家她母亲立即就黏了上来,问送她回家的那个人是谁。 要是以往,她肯定看都懒得看她,径自回房间去,—如典型“80后”独生女,“外面是条龙,家里是条虫”。但今日,是她奶奶的八十大寿,三姑六婆齐聚一堂,铺了三桌麻将,搓得哗哗哗的,她不能不客套一下。她说:“是我上司。”她母亲说:“车还挺不错的,要二十来万吧。”她姑姑从麻将桌上侧过一点身子来看她们,接嘴说:“不止哟,四个圈圈。”大家都假装不看她,眼皮底下却在打着暗号,兴许刚才都已经趴在阳台上看过了,也好,一来给她母亲长了脸,因为颜子乐的事,她母亲一向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拿她女儿当反面教材,好像一个女人被男人骗了是男人的错,被平白无故地骗了好些年就是女人的傻了。反正她就是傻;二来也省得她自己说,她是朝天鼻,平着看也能看到两只鼻孔,据说这样的鼻子管不住嘴,一点事在心里也摘不住,更何况是好事,有时还没发生,仅凭着预感就已经闹成街头巷闻了。若是别人久不来打探,不想正中她的下怀,她便会没完没了地放小道消息出去,逼着人来听她的事迹,末了还作出一副不该说出来的后悔样,倒也不显得刚刚是在炫耀。她说:“五六十万吧。”三姑妈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小薇真能干,男朋友的车找得一个比一个好。”她奶奶把牌推倒,说:“胡啦。” 一群人凑过去看,淸一色,大家直说打得好。她奶奶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奔驰宝马满地跑。”说得束河忍俊不禁,瞥见母亲正看着她笑,那笑,是欣慰的笑;看,是在看着一个才刚刚懂事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