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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生辉(24)

计成春的那本小册子里分几部,分别是“禽兽”,“花木”,“建造”,“山河”,以及“非常者”。

阑珊印象深刻的,是出自“非常者”里的一个故事。

那是计成春少年时候的故事,某日他到了黔南,因为好奇当地异族的房屋构造,有意前去探查。

那异族群居于深山内,计成春习惯了到处游逛,只带了一个随从,雇了一匹驴子前往。

将进山的时候碰见当地山民,对他比划着呀呀地说了些什么,脸色惊慌。计成春虽不懂山语,却也看出对方是在劝阻自己。

可他是工部优选之才,一心为了建造出更好的房屋,心怀热忱,踌躇满志,只管前行而已,哪里会在意别的。

原来隐居深山的山民因跟汉民之间并不融洽,见了计成春自然很不高兴,不等他靠近房屋便大声斥责,甚至手持长矛等物驱赶。

计成春毫无办法,夜晚降临只得在村落之外随意找了个地方安歇。

谁知到了半夜,有一伙贼盗因白天看见过随从身上包袱里有钱,便偷偷围过来,想要杀而劫财。

随从给捅了一刀,倒地不起,计成春不过是书生而已,对方人又众多,只能坐以待毙。

不料就在性命垂危的时候,耳畔听到一声低低的咆哮。

在闪烁的火光之中,仿佛神迹。

计成春并没看的很清楚,只知道贼人们钱财也顾不上了,惊慌地四散逃窜,但是有一道快的令人看不清的影子穿梭贼群之中,所到之处,惨叫声四起。

不过顷刻间,十几个贼人尽数倒地毙命。

计成春终于看清楚面前的是什么。

那是一头银白色的豹子,在所有尘埃落定后,它踏过满地狼藉的尸骸跟血泊,从容不迫地来到计成春面前。

借着地上闪烁的火把光芒,夜色里计成春看到它身上斑斓的美丽花纹,以及那一双荧荧带浅碧的眼睛。

它是这样的美丽,强大而威严,计成春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惧怕它的凶残,还是迷惑于它的魅惑人般的美。

它凑近过来,浅碧的眼睛盯着他的眼。

计成春能感觉它湿润的气息喷到脸上。

他晕厥过去。

等计成春再度睁开眼睛之后已经是次日清晨,周围仍是尸骸遍地,可是那只猛兽却赫然不见,似乎凭空消失。

当地的山民发现这一幕。

计成春以为他们必然会为难自己,谁知山民们看着残尸断骸中满身带血的计成春,却忽然都跪拜于地,甚是虔诚地念念有词。

从此之后山民们改变了对计成春的态度,对他大为恭敬,不管他要去哪里做什么,山民们言听计从。

后来计成春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出现的豹子,是当地的山神“异觉”。

传说异觉能幻化各种人、物,巡游山中,他的化身往往艳美非常,但脾气又极为暴烈,他擅长探查人心好恶,一旦给他察觉人心中的恶,就会将对方撕的粉碎。

相反,如果发现心底纯净之人,山神异觉便会化身加以庇护。

那天晚上给异觉杀死的那帮人,是当地的邪恶山民跟一些汉民勾结,专门埋伏劫杀过往客人的,因为人数众多,行踪诡秘,连当地官府都束手无策。

除了给异觉杀死当场的那十数个外,官府之人又沿着血迹来到盗贼巢穴,同样的满地尸骸,近百人的贼匪们尽数死于非命。

那是异觉的惩罚。

但计成春是唯一毫发无损的人。所以山民们知道,这是异觉认定了的人。

如果不是父亲亲手所书,阑珊一定会以为这只是个虚幻的故事而已。

计成春在故事的末尾写道:

十年后因公务路过巫溪,时间紧促并未进山,只借一炉香向山中遥拜。经过溪山之时,听见长哮之声,远达天际,必是异觉知道故人经过,遥遥相送。

人心复杂,何如异觉断察善恶,若人间多异觉,则恶之不存矣!

看得出,计成春对于山神“异觉”印象相当的深刻。

阑珊从未怀疑过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但她只是叶公好龙地感叹异觉的神奇跟强大,却从不敢想象自己也像父亲般遇到异觉。

因为阑珊很有自知之明,她觉着自己未必就会清白无辜到从异觉的爪牙中全身而退。

可谁能想到呢,有朝一日她也遇到了类似“异觉”的人。

赵世禛捏着她的下颌审视她的双眼的时候,石青色的锦缎颜色倒映在他的凤眸里,荧荧然似有浅碧闪烁。

阑珊几乎窒息,太像了!

“殿下、”她没察觉自己在发抖,也忘了下颌上的痛:“殿下说笑了,能为殿下所用……”

阑珊闭了闭双眼。

已经无法承受了,给他目光逼视着。

她颤声:“……是小人的、荣幸。”

赵世禛的手松开。

阑珊顺势低下了头,可膝盖也突然软了,眼前更是一黑,几乎晕厥当场。

隐隐地听到赵世禛传了林知县入内,似乎说:“管好令爱,还有下次的话,天王老子来说情也是没有用。”

林知县唯唯诺诺,不知磕了多少头。

阑珊则忍不住想:真有意思,她已经这般窝囊,就差冲过去抱紧他的大腿了,居然能跟天王老子的情面相提并论。

最后是西窗跑进来,扶着阑珊行礼退出。

一直到出了门,阑珊还觉着双腿无力,索性完全挂在南窗身上。

西窗又鄙夷又好笑地看着她:“你刚才进去的时候不是雄赳赳的吗?大义凛然的,八匹马都拉不回你来,这会儿怎么了?见了主子就软了?”

阑珊还想挽回一点颜面,虚伪地说道:“我大概是中午没吃饱。”

西窗噗嗤笑了出来:“是吗,我请你去吃饱了再回来呀?”

阑珊瞥着他:“我已经这样出糗了,你嘴上能不能饶人一些?非要我晕倒了才罢休吗?”

“你这会儿也跟晕倒差不多了,没见你整个人都挂在我身上吗?”南窗翻了个白眼,“幸亏你倒不很沉。对了,主子跟你说什么了?怎么就把那个蠢小姐给放了?没想到你还有点能耐啊?”

阑珊长长地叹了口气,这种能耐不要也罢。

正在这时侯,飞雪拉了林蔷出来,她看着蓬头垢面,失魂落魄,直到看到林知县的时候才哭出来,可又不敢放声哭,把脸藏在林知县胸前,边小声哽咽边害怕地往旁边看。

林蔷向来是趾高气扬的县衙大小姐的做派,哪里见过如今日这般。

阑珊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西窗说:“幸亏她不会武功,飞雪姐姐不屑格外为难她,只折了她的胳膊给她点教训,因为她聒聒噪噪的,之前还卸了她的下巴颌,你看她的样子多可笑。”

提到下颌,阑珊突然觉着自己的下巴也一阵的痛,她忙抬手摸了摸:还好,还在。

林蔷的样子自然可笑,可她的尊容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林知县抱着林蔷要走,转身中看见阑珊,便向着她感激地一点头,阑珊忙站直了回了个礼。

经过这次教训,林蔷以后应该会收敛了,起码知道这世间有些人是看也看不得的,有惊无险,倒也是件好事。

但是自己又何辜卷入其中,她明明知道赵世禛是不可碰触的人,偏又飞蛾扑火似的冲上来。

定了定神,阑珊才要走,里头有个侍卫出来,在西窗耳畔低语了几句。

西窗诧异:“真的?”

那侍卫点头,才又回身自去了。

阑珊也不敢打听有什么事儿,只想赶紧离开,西窗却拉着她:“你等等。”

“怎么?”她本能地觉着赵世禛大概还有吩咐。

西窗的脸色复杂一言难尽,他嘀咕道:“真不知道你哪里入了主子的眼……”

阑珊莫名其妙,直到出了县衙,发现门口上停着两辆马车,头前一辆正是赵世禛的车驾。

“上去吧。”南窗的脸上写着气愤,恨不得一脚将她踹上车。

阑珊忐忑地上了马车,到了车厢里,果然见赵世禛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