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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夜(6)

灵魂,我的魂换了,不再是你的明月了。

我总记得我还在昏迷时他握着我的手,左手温和而柔软,右手坚硬而安定,他总这样握着,无论我刺伤他多少次。我总是无法挽回的输给他,因为他的固执、坚定与真诚,为了他,我可以死去千万次。

那天他牵了两匹马出来,对我说:“我们出去走走。”

我本想讽刺他说,你真无聊,可是我开不了口,我好像没有办法对着那双眼睛说不,他对我说一不二,当他看着我,我只能跟随。

那时秋色已深,来自北方的风坚硬湿冷把我的鼻尖冻得通红,他用手罩在我的鼻子上,热力扩散开来,好像会融化。在马身的颠簸中我伸出舌尖轻舔他的手心,我想他不知道,他应该不知道。

他带了我去海边,看天色玄黄,海色沉苍。

海边的风带着湿漉漉的腥气,沾衣欲湿,透骨生寒。他将我揽在怀里,一声声的叫:明月,明月,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可好?

我觉得意乱,心慌如麻,纷纷碎碎。

我转身抽了他腰上的剑,在那一瞬间我看到剑光照出他的脸,苍白冰冷,哀伤如斯,我没有细看,我不敢。

海边的沙地并不适合跳跃,可是当明月的记忆回来,明月的功夫也回来了,我仍然舞得流畅。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我不知道他是否在看我的动作,我在用剑尖在虚空里划字,无论明月还是苍海,总是伴着潮生,我是你的,这一瞬,一千年。

激烈的动作让我的血液加速,我出了一些汗,渐渐清醒,可是当我终于做好准备回头去看他的时候,我看到潮生仰面倒在海滩上。

我看到他闭着眼,睫毛飞快的颤动,像黑蝶的羽翼。

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他想死,无论是我现在杀了他逃走,还是我逃走他回去自杀谢罪那都一样,他想死,用他的命,换我走。

我站在他身前,握着剑,剑柄上的刻纹清晰的印在我的掌心里,我知道那是两个字:潮生。

我曾经有过一柄叫明月的剑,可是我弄丢了,在那一场大败中连着我的未来和记忆一起弄丢了,被人抛下大海。现在我的记忆回来了,可是我的未来和我的剑,一去不复返。

浪花飞溅出的水沫打湿了他的深衣,暖白色的细麻贴在皮肤上,显出肌理的色泽。我听到自己的呼吸深长,我想要他,我想吻他,肌肤相贴,耳鬓厮磨,我还记得他喘息的声音,细麻深衣下强健火热的身体。

我想告诉他我真的很怕,我想拉着他的衣角哀求他:潮生,带我走。

他是我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力量,所有坚定的源泉。

我想融化在他的骨血里。

我又往前走了一步,然后站定,我不能去碰他,假如我将他抓到手里,我将永世都不再放手,我会求他带着我一起走,我们会天涯海角的逃亡。我已经死过一次,现在一无所有,我无所谓,可他不是。

这里有他的生活他的朋友,对他恩重的人,对他赏识备加的人,这是他的整个世界,如果失去了这些,背叛了这些,他是谁?

还是不是林潮生?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会因此痛苦一生。

我已经一无所有,我知道那样的滋味是如何,我不能让他再尝一遍。

我看到我的灵魂劈裂开来,呼啸着从我的身体里冲出去,我看到金色的雾和红色的火,然后闭上眼睛,把剑扔到他身上,我说:太无聊了,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我转身走,过了很久,他跟上来,不再与我骑一匹马,这样很好。

我想我得加把劲,不能再等下去了,于是我告诉小筱,我要见玲珑。她来得很急,我站在门边等她,看到她的时候低身福了一福,我叫她玲珑姐。

她的脸色变了变,叫我明月。

我从她身边走过,她没拦我,我听到小筱在我身后跺脚,被她拦住了。她还是那样聪明,她叫玲珑,心似比干还多一窍。

那日,天空飘着薄雪,很神奇,六出冰花开在我的指尖上,呵一口气,又化了。

我又记起了很多事,当然也包括暗探的刑房,肖万不在,管事的是一个不认识的中年人,我不在的那些日子里,物换星移,也变了很多事。他开始很惊慌,可是当他发现我身后没有跟着人的时候就放心了一些,然后开始咒骂,深有恨意。我能理解,他对我没情份,他对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有情份,所以他恨我,天公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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