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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邪(170)

“救她一命”,或许是说,她本应该淹死在水里的。

可是把她扔在这里让她自生自灭,算什么救人?

黄昏暖洋洋的光照在女童绒毛尚存的脸上,她歪靠石壁,睁得很大的眼睛里空空,手指不安地绞着。

脚踝的伤口阵阵疼痛,疼得受不了了。她站起来在石块中寻觅,想找找带队师兄的指给她的杀菌止血的草,长长扁扁的,柔软如纱。

指尖拨过草丛,翻动草叶,倒是在叶片下看到发现了一只小小的海螺,她将海螺捻起来,急切地从洞孔往里看。

她饿极了,如果能发现活物,生的她应该也吃得下去。

只要能活。

然后她往青鹿崖去,做丹东的内门,然后成了最好的,等他离不了她,她就翻脸,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让我死掉?

可她真的活得了吗?

在勾栏里,她胃痛不去吃饭,饭就没有她的;她未赶上量身,衣服就没有她的。

“没有就没有。”面对她怒气冲冲的质问,印三娘放下棋子,眼睛瞪大,“二十多个小孩子,我哪里记得谁来谁没来?”

“又不是二十多个千金,二十多只马驹罢了。”

衡南母亲就歪在对面,一手支着手肘,另手里支着一杆烟,在烟雾里静静地看棋盘。那女人眉眼美艳,可脸上好像笼罩一层雾霭,那雾霭是她的冷和倦。

她磕磕烟袋,嗓音沙哑:“饿几天,就会抢,会争。南南你记得,我们这起子人,命贱,没人专程记得你。别学那千金脾气,自己不操心,还指望谁惦记?”

二十多个孩童,就已经分不清谁是谁。

两百余个孩童,谁又能发现有一个她不见了,落在了遥远的孤岛呢?

她噙着眼泪看了看海螺,又向外倒了倒。

不知死去多久,壳里只倒出陈年的砂砾。

她狠狠将海螺丢进海水中,溅出水花。

海螺入水的瞬间,水面上旋涡顿起,水面上忽然“刷”地展开一幅七尺见方的画卷,金光刺眼,她险些向后摔了个跟头。

“都等了这么久了,为何还不走?”

“是啊……”

画面里竟然传出了嘈杂吵嚷的声音。

衡南跪坐着,眼睛睁得很大,画面里现了好多的人,正是与她失散的其余孩童。

她忙朝他们招手,呼叫,甚至“咚”地丢了一块石头进去。水面被打破,水波荡开,画面破碎开,又随着水面的平静重新聚拢。

衡南的肩膀塌下去,绝望地坐在岸边。

不过只是个画面罢了。

画面中的争执越发激烈。

那个佩剑的青松般的带队师兄站在最前,静默地抿唇不语,似乎是众人围剿的中心。

大概是因为他将孩子们聚集在一处,不让他们向前进了。

岸边水中飘荡几只孤零零的小船,他背后就是青鹿崖的轮廓。

带队师兄虽然有十三四了,但是晚发育,肩膀瘦削,队伍里有十一二的孩男孩,已经生长得人高马大,肩宽腰粗,嗓音沉,能很凶悍地压他一头:“说好各凭本事,先到先得,为何现在非得要等?”

岸上的人有的先到,有的后到,被强行拉至平至同一进度,先到的人心里骂娘,后到的人暗自窃喜。

正说着话,又有一只小船靠了岸,不明就里的孩子兴奋地跑上岸,奇怪地看着众人敌视的脸色。

“这是场比赛,就得遵循规则吧。”

“是啊!凭什么把我们拦在这里?”

这个俊秀的少年不争不辩,平静地看过众人的脸:“入崖前要点人,这是规矩。”

“可是你都点了一宿了!”争议如沸水爆开,“就这么几个人,几分钟不就数清了么?”

带队师兄立如青松,继续仔细地辨识每一张脸,肯定地说:“少了一个人。”

“说不定就在路上……”

“说不定已经失败送下山了……”

“说不定压根是你数错了!”那个最高大的男孩说,“在场的,多少都认得些吧,大家说看看周围有没有谁不在。”

这话说得没错,大家住在一做山上三个月,都是小孩子,都是几个、几个地在一处玩,彼此熟知名字。

在场众人,纷纷在回头辨认。

“我的朋友都在。”

“我认识的人都在第三关下山了。”

“我……”

在雪花般的喧嚣中,带队师兄脊背挺直,他的世界仍然静默无声,仔细地、快速地辨识每一张或恼怒或麻木的脸。

鸟已经脆鸣起来,黎明前夕的的风,掀动他的衣摆。

他看过了最后一张脸,眉头一松,似乎终于确认。

“少一个女孩,两个字的名字。”

他眼里残存焦躁,大概是因为回忆不起那两个字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