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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人朱瑙(47)

朱瑙笑了笑,道:“王老,晚上我请你吃顿酒吧。”

顿时满桌哗然!朱瑙这意思,俨然是他们可以私下详谈的意思了?!

有了这马前卒,商人们的疑虑顿时大消,很快又有人表态。

“朱州牧,不知你明日午时可否赏光?我想请你到我府上小坐。”

“朱州牧,明日晚上……”

人们接二连三地表态,到了后面,原本一个个推三阻四的商人们甚至开始争先恐后起来,生怕自己表得晚了,好处便被别人瓜分完了。不多时,所有穷的响叮当的商人们都表示能拿出余钱来了。

……

纨绔们出了茶馆,都有些晕头转向的。

一阵微风吹来,吹得几人一阵激灵,忽然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不对啊!”一人道,“咱们进去之前不是说好了,咬定咱们没有钱吗?怎么到了最后,咱们全都……”

由于朱瑙表示他时间有限,大家为了能跟他约上时间,不得不拿出诚意。尤其他们这些年轻冲动的,头脑一热,有些人几乎是明示了自己能出借的价码。然而他们把家底都给露了,朱瑙能给他们什么样的条件,却一点没透露,只是给了一个约谈的时间。当时他们还喜滋滋的。

其余人也渐渐觉出味儿来了:“奇怪。朱瑙今天为什么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召集到一起?”

要知道谈条件这种事,必然是得私下单独谈的。每个人出的钱不一样,能谈到的条件自然也不一样。商贾之间也得互相防范,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索要的权利是什么。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单独约谈他们,反倒把全城的商贾叫到一起呢?

李绅愣怔片刻,一拍大腿,恼火道:“该死,咱们又上了那姓朱的鬼当!”

人与人之间会相互影响,尤其经商之人,攀比心甚重,是不甘落于人后的。从第一个商人改弦更张同意借钱开始,他们就完全乱了方寸。其实李绅已经是最能坚持的人了,由于他对朱瑙成见最深,他是最后一个表态愿意借州府钱的人,反正也还是没坚持住。

而如果从一开始朱瑙就单独约谈,他们恐怕不会这么不冷静。就算最后动摇,也得朱瑙花上十倍百倍的功夫才行。

然而即便想明白了朱瑙的“诡计”,他们最后话也放了,洽谈的时间也约了,有人甚至连老底都漏了,想反悔已有些晚了。

再则他们说经营不好,并不是个借口。世道乱成这样,很多人的生意是真的做不下去了。漫山遍野都是山贼,所有商路几乎都被封死,山贼索要的保护费一天比一天高,就算给了保护费都不一定能安稳通过。成本高涨,售价不断翻番,货物滞销……由于进货艰难,他们很多人手里拿着钱,都不知该往哪儿使。倒不如借给州府,还能谋点好处。

片刻后,有人低声开口:“其实,虽然朱瑙坑了我们好几次,但我还是希望他这次能把州牧做好。”

过了一会儿,有人小声附和:“我也是。”

若朱瑙真能恢复本州的民生,治理好山贼,他们往后的生意也好做得多。谁又不想过太平日子呢?

李绅仍抱着一腔怨气,想要说什么,最后只化成一声不甘不愿的轻哼。

……

往后的几天里,朱瑙果然奔波于廊州城内,不断与各个商贾商谈借款一事。

商贾们很快发现,朱瑙比他们想得还要狡猾。

由于那天众商们都表示了愿意借钱的态度,于是他们也就失去了谈判中的主动权。反倒是管人伸手借钱的朱瑙底气十足。

经商者所求大多为特营权,即要求州府让他们垄断某些商品的经营,以此谋取暴利。更有甚者,妄图借此机会把手伸向原本只有官府可以涉足的领域,获得特权。然而朱瑙的手把得极紧,公道的条件可以谈,越界的免谈。另外再放些不痛不痒的小利,譬如几年内州府可以不再对某种商品征税。如果双方僵持不下,朱瑙则是更云淡风轻的一方。

这个条件?不行。

你不借了?没关系,我再找别人借好了,还有很多人愿意借。

原本商贾们若能在一定程度上结为联盟,倒能一起把价码往上抬一抬。尤其他们现在拿钱出来,那就是州府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多要点回报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然而朱瑙当日说自己时间有限,把洽谈的时间安排得十分紧凑,而且谈完立刻要求签字画押,不给人思索反悔的时间。而商贾们也担心错失良机,尤其是在确定州府应能借到足够的钱之后,他们对州府经营下去的信心更强,万一借款不成因此得罪州府,得不偿失。于是商贾们大都见好就收,签字画押。最后他们掏出来的竟不似乱世中的救命钱,而是太平年间的人情费。

其余人还便罢了,多少都谋得了一些好处。最最惨的,当属李绅。

当朱瑙私下和他会面之后,听他说出他能借给州府的钱粮后,朱瑙沉默了好一会儿。

没等李绅开出自己想要的条件,朱瑙同情且不解地问道:“李兄,你怎么只有这么点钱了?”

李绅差点气吐血。怪谁啊?!要不是因为朱瑙,他的家底会变得这么薄吗?!

于是朱瑙大手一挥,这么点钱也不用谈别的了,钱虽少,看在情分上,多算几分息钱。之前说了千两以下的借款只算一成五的利息,他仍然给李绅算到两成。就这,还是看在他和李绅的私人情分上。

朱瑙走后,李绅气得狠狠殴打了一顿家里塞麦秸的麻袋出气。为此还不小心把手给扭伤了。

……

午后,州府二堂。

一些人慵懒地趴在桌上小憩,一些人聚在一起闲聊,一些人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的文房四宝。只有寥寥几个官吏正在做事。

一来中午过后人本就容易犯困,二来这几日州牧不在府中,官吏们难免松懈下来,偷点小懒。

“你们说,咱的俸禄会拖欠多久啊?”一人小声挑起话题。

“州牧这几天不是出去借钱了吗?”另一人答道。

“借……借得到吗?换成你,你愿意把钱借给州府?那些商人可比咱们精明得多,怎么会愿意出钱?要我说,除非直接强征,要不然根本不可能弄到钱。”

“我问过窦主簿,咱为什么不能向富商强征。窦主簿说一来怕他们闹事,咱们不好应付;二来,怕以后其他地方的富商都不敢到我们这儿来做生意了。”

“其他地方的富商……就我们这儿山贼肆虐,谁还敢来啊?想得也真够远的……”

“唉。我弟今年快二十了,我得帮他娶媳妇。这俸禄要是一直不发,可怎么是好?”

“我也是啊,我娘生病了,都喝了快一个月的药了。”

“我估摸着,今年一整年州府都发不出俸禄,明年都够呛。你们自己想想,一年才征多少税?现在还减税呢,哪有钱发给我们。”

官吏们唉声叹气。他们的日子或许比穷苦百姓好过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本来官位就不高,即便以前贪过钱,其实很多人都只是收了点小恩小惠,没贪太多。领不到俸禄,他们根本没有干活的动力。

忽然,外面有人喊道:“州牧回来了!州牧回来了!”

说小话的人连忙止住话头,打瞌睡的也都醒了。

只听外面脚步声凌乱,驴骡嘶鸣,众人忙跑出去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外面竟然有一条长长的队伍驮着钱币和粮食正往府库里运!

官吏们眼睛都看直了。

“出、出什么事了?”

“这些钱粮哪里来的?”

运货的人道:“州牧借回来的啊。”

“真借回来这么多?!”

“是啊。州牧做表率,自己先拿了六千两出来。那些商人见了,也都慷慨解囊了。”

众人目瞪口呆。他们可没少跟城里那些商人打交道,那一个个老奸巨猾的,想从他们手里弄点钱出来别提多不容易。这还是他们认识的奸商们吗?!

“州牧居然能借回这么多钱来……他不会是给那些商人下迷药了吧?”

“没听人说吗?他自己先掏了六千两啊。六千两!太有魄力了吧!”

“……我现在突然觉得,有朱州牧在,阆州没准真能治理好。”

别说之前商贾们对州府没信心,就连官吏们自己都没信心。他们比外面的人更清楚州府的惨状。而这些钱粮,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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