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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人朱瑙(404)

一开始,无论想出什么战术,谢无疾都觉得,以陶北之智,能够看穿他的意图。左思右想都觉不妥,他忽然灵机一动,想出了反其道行之的妙计。他虚张声势,故布疑阵,假装自己有大军,令陶北推断出他兵力稀少,最后却果真拉出一支大军来;他提前亮出自己的旗号,令陶北更加笃信云阳无援军兵,最后他带着援兵从天而降……

他这步步走来,可谓环环相扣。而陶北之败,归根结底败在压根不知自己的对手是谁。

倘若一开始知道要面对的是谢无疾,陶北或许会愈发三思后行。又或许,他会谨慎地选择退兵……

只可惜,没有倘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落下了地平线,天地间只余昏暗暮色。一队人马跑了回来。

“将军。”带队的军官神色沮丧,“属下办事不力,尚未发现陶北的踪迹。”

谢无疾皱了下眉头:“那就再加派五百人去找。”

中原军败绩显露后,陶北自知无力回天,于一片混乱中带着亲兵先行撤退了。等到战局结束,谢无疾派人去找,已经不见了陶北的踪迹。

谢无疾道:“把守各大口岸,防止他们从江上逃脱。”

于是士卒们又马不停蹄地出去找人了。

……

……

月黑风高,江晚潮来。

跌宕起伏的江面上,数名卫兵簇拥着陶北挤在一艘小舟上。小舟在风浪中起起伏伏,船上的众人也随之前仰后倒,挤作一团。

多亏了昏暗的夜色,使得陶北那惨白中夹杂着青绿的脸色不为人所见。他脸白是因为战败后的悔恨,脸绿则是因为……晕船。

戎马十余年,陶北不是没有打过败仗,但输得这么惨,逃得这么狼狈,似乎是头一回。只是此刻比起晕船的痛苦来说,吃了败仗的难受似乎已经不值一提了。

“呕……”陶北扑到船舷边,对着江水呕吐起来。

又一个大浪打过来,冰冷刺骨的江水混着秽物拍到了小船里每个人的脸上、身上。

这一船都是北方士卒,许多人是平生头一次坐船,晕船的绝不止陶北一个。被这加了料的江水兜头一浇,又有几个人忍不住了。

“呕……”

“呕呕……”

船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吐了起来,有来得及的还知道扭头往江里吐,来不及的直接吐在了自己和同伴的身上。伊始还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后来就变成了争先恐后把自个儿的胆汁往外倒。若非江风够大,船上的气味也能把人熏晕过去。

“大将军,你还好吧?”卫兵虚弱地问道。

陶北摆摆手,示意手下不要跟他说话。他此时此刻真是一个字都不想说。

若非知道天亮以后沿江一定会被布满蜀军,陶北都想上岸歇一晚再说。可想要顺利脱逃,他没有别的办法。

就这辆小船,还是卫兵们运气极好地从江边的渔夫那里抢来的。有许多士卒上不了船,现在还在江边自己想办法搭木筏呢。

所有人都吐干净以后,船上逐渐安静了下来,入耳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船桨划动的淅沥声。将这夜晚衬得愈发凄凉苦楚。

陶北闭上眼睛,靠在卫兵的身上。他睡不着,却也并不清醒,昏昏沉沉间,脑海中浮现的仍是那数万大军向他冲来时的场景。

黑压压的大军如同阴影般铺天盖地地将他罩住,数不清的军旗赫赫摇曳,火红色的“谢”字在他心底留下一个烙印。

谢无疾……谢无疾啊……

这个仇,他必会铭刻心底,终生不忘。

=====

一个月后。

千余人的军队在大道上缓缓前行着。顺着这条道往前走,再过两三日,他们就能到达汉中了。

军中大多士卒脸上不见疲惫,只有兴奋。他们是得胜回朝的胜利之师,越靠近朝廷,自然越激动。等待他们的将是大笔嘉奖与犒赏。

午聪正指挥着大军前进,一名校尉骑着马缓缓靠到了他身旁。

“午哥,”那校尉问道,“这几天怎么都没瞧见将军?”

午聪还算淡定地答道:“将军偶染风寒,在马车里休息。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把校尉忙道,“只是两天没瞧见了,有些担心,才来找午哥打探消息。原来是偶染风寒了啊……严重吗?”

“不严重。”午聪道,“将军只是累了,让他歇一歇。过几天回到汉中还有许多事要办。”

那校尉连连点头:“是,是,将军是太操劳了。”同时心里暗暗庆幸:幸好谢无疾在云阳时没病,不然他们未必能打这么漂亮的胜仗。只盼着谢无疾早日好起来,等他们回朝时,想必还有不少大典仪式要参加。

那校尉打探过消息,便默默退回去了,午聪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也继续骑马前行。

没有人知道,午聪心里此刻正在默默腹诽:累?只怕谁累,谢无疾都不觉得累!那家伙铁打的身板,让人自愧不如的很呢……

=====

卯时二刻,阳光照进殿内,将大殿照得暖洋洋的。谢无疾缓缓从睡梦中醒来,伸手在旁边一捞,却捞了个空。他懒洋洋地睁开眼,只见宽大的榻上只有他一个人。再往边上瞧,空荡荡的大殿里竟然也没有其他人影了。

他望着阳光愣了一会儿,明白那人上朝去了。他微微撇了下嘴,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过了不知多久,殿上传来脚步声。他睁开眼,只见穿着黑底彩绣龙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半支起身子,将朱瑙上下打量了一番,奇道:“这身龙袍是新做的?”

朱瑙走到榻边坐下,笑道:“是。今年时局不好,成都织造坊的蜀锦有些滞销,我就让人拿了几匹来给我裁了身新龙袍。前几日刚做好的。”

谢无疾还没反应过来,朱瑙又伸手摸了摸他的亵衣,又道:“给你也裁几身,如何?我出宫的机会不多,只有官员见得到我。你穿上后常出去走动,达官贵人仰慕你的风采,自会效仿。若效仿的人多了,蜀锦便不愁销了。”

谢无疾:“…………”敢情是为了卖布!

朱瑙登基之后,十分节俭,没有大兴土木修建宫殿,而是征用后简单修缮了前朝行宫;吃穿用度,也一切从简,礼制用器能用旧的就用旧的,没有旧的就随便弄点东西凑凑数。对比起陶北那边的铺张奢靡,他显得很穷酸了——可实际上各自国库里有多少底子,该清楚的人心里都清楚得很。

原本谢无疾还以为朱瑙新制了一身龙袍,是为了庆祝胜利,结果到头来,居然还是为了挣钱!

他无语道:“我日夜兼程赶回来,你就跟我说让我帮你卖布的事?”

朱瑙哈哈一笑:“那该说什么?”

谢无疾没好气地将他拉到榻上,几个翻身,华丽的蜀锦便被弄得皱了起来:“你的精神倒好,怎么没误了今日的早朝?”

朱瑙双眼弯弯的:“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吗?”

谢无疾微微一怔。他本想说这也能忘?然而仔细一回想,竟发现昨晚的事他居然真的忘了许多。

只记得他日夜兼程,终于在昨天下午赶到汉中。朱瑙陪他到宫泉池洗去了一身尘土后天色就已晚了。他二人一同入殿,待要共享良辰美景,一诉相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谢无疾脸色微变。他到底不真是铁打的,也是血肉之躯,连日来太疲惫了,因此昨夜竟然刚上榻就睡着了……

谢无疾不动声色,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说。朱瑙问道:“你的大军约莫几时能到?”

谢无疾想了想:“三日左右吧。”

朱瑙又问:“那你几时回去?”

谢无疾蹙眉:“明天……还是后天吧。”

他撇下大军溜回来,因为胜利之师回朝后必然有许多庆典仪式要操办,少说十天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会忙的连私下见朱瑙一面的时间也没有,是以他才日夜兼程偷这两日闲罢了。

“我想早点回来……”谢无疾低声道:“见你。”

朱瑙靠上去,与他额头相抵:“我明白。你不妨再多待两日。我让人送信去,便说犒赏大军的接风宴还来不及置办,让大军慢慢走呗。”

谢无疾失笑,也不知朱瑙说真的还是开玩笑:“你认真的?”

朱瑙笑呵呵道:“真不真……且看我会否误了明日的早朝吧。”

谢无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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