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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人朱瑙(381)

惊蛰退出去后,不多时,谢无疾风尘仆仆地走上殿来。

几月未见,谢无疾看起来比先前憔悴不少。他的肤色似是天生晒不黑的,白净依旧,可两颊却比先前略凹陷了些,眼底竟是血丝,下巴上满是轻茬。因连日赶路的缘故,他身上披了一层尘土。他习惯了雷厉风行,入宫时也未被要求解除兵刃,远远走来,不像来上殿觐见的,倒似是要赶赴战场。

许是他这尊煞神的模样,让守在殿外的禁军们吓了一跳,犹犹豫豫想要上前阻拦,让他交出佩刀。惊蛰低声下令,禁军们又退了回去。

朱瑙迎到殿门口。

当看见朱瑙的身影,谢无疾身上的戾气瞬间如冰雪消融般瞬间化开,大马金刀敛去,化为一丝疲态。

朱瑙上下打量了他一阵,问道:“你有几日没合眼了?”

谢无疾答非所问:“还好。”顺手接下佩刀,支在殿门外。

朱瑙拾起他的佩刀,随手揣在手里,牵着他一起上殿,笑道:“他们见你这样子,怕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谢无疾摇了摇头:“只是赶路有些累了。”

其实若他真要来兴师问罪,也是师出有名的。朱瑙称帝的决定有些仓促,做决定前,也向各地发了公文,询问各地的官员意见和民情。蜀地自然没有意见,非但没有意见,不少人早就盼着他称帝。关中等地的官员和百姓也不会反对。唯一比较棘手的,其实是谢无疾那里。

有许多部将对谢无疾的期望一直很高,上不设限,下……至少不只是一个征北将军。因此消息传出后,每日都有从各地发来劝谢无疾的书信,有不甘心的手下,也有居心不良的敌人。是以谢无疾才在北方多耽搁了一段时日,便是为了料理这些麻烦。

不过当初收到朱瑙询问的来信时,谢无疾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回的信里只有一个字——“可。”

两人走入殿内,谢无疾刚想问朱瑙这段时日的情形,还没开口就看到堆满了半座宫殿的公文,着实吃了一惊,再看朱瑙时的眼神就免不了有几分同情——只怕朱瑙最近这段日子过得比他还要糟心。

当皇帝也并不容易……

坐回案边,朱瑙拿起笔,道:“你先等等,我把这几份看了。”

他手边还有一小摞,是急着批复的公文,批完了今日便可休息。至于那些堆得跟山似的,都是些不甚要紧的内容,慢慢看也不迟。

谢无疾示意他随意。

朱瑙开始继续批阅公文,谢无疾靠在一旁休息。他看见地上摞着一堆敞着的公文,显然不是什么机密要务。他百无聊赖,随手拿起翻了一翻。

他翻开第一份奏章,只见上面写道:“……圣上初登大统,乃举国欢庆之大事。圣上当趁机时机广罗天下美女,充盈后宫……”

谢无疾:“……”

他看了眼上这份奏书的小官的名字,扔到一旁,又拿起第二份。

“……如此圣上膝下无子,当尽快立后纳妃,开枝散叶,使皇室强盛。否则大统后继无人……”

谢无疾:“……”

天下都还没打下来,就已经开始操心后继无人的事了。这是盼着谁早死呢?

他又把奏章扔开了。

不片刻,朱瑙已批阅完了所有重要的奏章,伸了个懒腰,笑吟吟地转向谢无疾,欲同他说话。

只见谢无疾神色清冷,双手抱胸,下巴微挑。这回真是要向他兴师问罪的模样了。

朱瑙:“??”

……

……

毕竟赶路操劳,朱瑙命人为谢无疾备好了热水和吃食,谢无疾便先去沐浴休息了。谢无疾走后,朱瑙继续翻阅奏书。

不多时,程惊蛰再次上殿:“公子,有徐少尹……徐尚书的信到。”

朱瑙伸手:“我看看。”

前几日徐瑜汇报蜀中事务和恭贺他称帝的奏书已经送来过,今日另启一封,当有其他要紧事。

惊蛰忙将奏书呈上。

朱瑙接过看了起来,然而看了没几行后,便只是笑了笑,将奏书推到一旁。

惊蛰问道:“公子,成都出什么事了么?”

“没有。”朱瑙不以为意,“他知道了我对黄东玄的任命,有些担心,上书问问罢了。”

惊蛰自然也知道黄东玄的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黄将军……并非安分之人。公子如此安排,会否……”

他没有说完,朱瑙便已知他要说什么。然而他笑着摇了摇头,道:“如果只是如此,就要担心他叛变,那我还宁愿他叛了的好。”

惊蛰茫然。叛了的好?

但他很快明白了:假若黄东玄真的如此反复无常,那朱瑙又怎还敢用他?把他送到敌人那里,反而还安心些呢!

见朱瑙主意已定,惊蛰自然不再多话,只道:“是,公子。”

外面天色渐晚,朱瑙已忙碌多日,总算将要紧的公务都办完了,盼得今日谢无疾到来,自然再无“因公废私”的道理。于是难得星月未升,他已离开大殿,往寝殿去了。

朱瑙走后,惊蛰再次进入殿内。如今朱瑙只征用了前朝的行宫,却尚未招募宫女,自然也无受刑的宫人,因此禁军们除守备之职外,倒也兼了不少杂务。他们每日将未批的奏折送来,将批过的奏章抱出,整理几案,以便朱瑙使用。

惊蛰走到案前,搬去那些已经批完的折子,忽见案上有一张只写了一半的宣纸。他定睛一看,原来朱瑙最近正在写一份登基诏书,因事务繁忙,如今还没写完。

他拿起那张宣纸,小声读了起来:“……朕欲复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定万事之秋……”

“为天下苍生福泽计,使百姓安业,人心得宁,朕以死为辞……”

他望着那张宣纸出神了片刻,直到其他禁军起来,他回过神来,将宣纸小心地放回桌上。

“圣上……圣上?”他轻声默念,忍不住微笑起来,随后抱着诏书出去了。

=====

长沙府。

荆州与长沙相聚不远,不过三五日后,黄东玄派出的密使久已赶到长沙。

孙湘早已收到了朱瑙称帝的消息,心里兀自记着前些年的大败,连日来愤懑不已,为此还病了一场。等接到黄东玄密使送来的消息,他大吃一惊,转瞬就从病床上坐了起来——这心病来得快,去得自然也快。

于是很快,孙湘就把幕僚和亲信们全都召集起来商讨。

“什么?那姓黄的狗贼竟还敢派人来???”孙湘的幕僚们听说了消息,也都为黄东玄的厚颜无耻感到震惊。

“哈,这可真是个天生的反贼!”

“当初他背叛府尹,为朱瑙夺下了荆州,想以此讨到朱瑙的欢心。结果呢?还不是不得志!这狗贼,真是活该!”

“大快人心呐!”

众人得知了黄东玄的消息,都拍手称快。其实倒也不是人人都憎恶黄东玄,但是人人都知道,孙湘憎恶黄东玄,因此才急着同仇敌忾。

当初长沙军大败,论责任头一等应当算在孙湘身上,第二等算在那王占身上,第三等才能轮到黄东玄。而且就算黄东玄不投降,也只是战死或被俘的命,改不了长沙军大败的形势。只不过孙湘为免影响自己的威望,自然是不能担则的,就只好把责任都推到王占和黄东玄身上了。

其实黄东玄被任命为平东将军,委屈是有些委屈,但也说不上太惨。可众人之所以拍手称快,还是因为朱瑙竟然要将他调离荆州,调去汉中。

要知道这荆州的形势和地利没有人比黄东玄更了解、更会利用,留下他在此,非但很难有人能从他手上夺走荆州,反倒是他能借着江陵水系开疆拓土,攻城略地!朱瑙却没做这样的安排!因此,给黄东玄什么封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举能说明,朱瑙打心眼里是信不过黄东玄的!

孙湘的嘴角从接到密使的来信后就没掉下来过。他向众幕僚道:“那朱瑙冒天下之大不韪称帝,正是人心思变的好时机。黄东玄又在此时有悔过之意,向我乞和,正是天助我也!依你们之意,我该如何趁此机会,夺回荆州?”

众人对视了一眼。这荆州可是孙湘心里的一根刺。黄东玄的密使能够治愈他前日的一场病,要是真夺回了荆州,只怕孙湘以后几十年都能身强体壮,百毒不侵了。

立刻有人顺着他的意思道:“既然黄东玄有心乞和,府尹不如先好言好语稳住他,同时出兵入驻荆州。待夺取城池后,再伺机杀了那狗贼,以泄府尹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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