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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人朱瑙(313)

俗话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原本黄东玄想着他阳奉阴违,只要事后能证明他是对的,或者没酿出什么祸事,回去以后顶多被孙湘骂一顿,罚一两年的俸禄,也没什么大不了。可现在程查拿出这份手谕,却断了他的后路。

要么乖乖听话,要么彻底叛变。他必须二者选其一。

黄东玄捏紧了拳头,牙咬得咯咯响。程查被士兵们恶狠狠地盯着,虽然背脊发凉,却也坚持着,把那份手谕举得更高,让更多士兵能看见。

于是,黄东玄的亲信们渐渐聚拢到黄东玄的身边。

“这些长沙人实在欺人太甚了!”一人愤慨道,“大哥你说一句话,我马上去宰了那姓程的兔崽子。让他再敢拿着鸡毛当令箭!”

“就是啊。大哥,我们都听你的!”

“大哥你开口吧。”

有一瞬间,黄东玄真有这个冲动。如果是他做水贼的时候,或是他还在江陵府的时候,或许他真的会这么做。但现在,理智压住了他。

他低声道:“杀了姓程的容易。可得罪了长沙府尹,往后弟兄们该往哪儿去?”

众人才不管这些,只道:“大哥去哪儿我们都跟着!”

也有人道:“妈的,连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长沙府尹都给他罢免大哥的权力,摆明没把大哥放在眼里。咱们索性投奔蜀府的朱府尹算了!”

黄东玄没有作声。

投奔朱瑙吗?他对朱瑙的印象并不坏,但是朱瑙会愿意收他吗?

如果真的去投奔朱瑙,他就在短短两年时间里二度易主了。谁敢收他这样的不忠之人?即便收了,谁又敢信任他?恐怕往后他不管去哪里,仍然逃不过被猜疑、被排挤、被限制的命运,未必能比现在好多少。而且朱瑙恐怕不会再让他的这些弟兄跟着他了,看看韩风先和凉州军的下场就知道。

那如果不去蜀府,他回不了长沙府,也回不了江陵府,他还能去哪儿?重新回去做水贼吗?做水贼可以无拘无束,却得每日刀口舔血,还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这辈子除了吃饱饭之外就再没其他指望了。而且现在跟着他的人越来越多了,局势也越来越复杂了,连让这么多弟兄能吃顿饱饭他都未必有本事做到。

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上,他需要考虑的已经不止是自己,还得为这么些年一直跟着他的这些弟兄们谋个出路。所以他已经很难再率性而为了。

他皱着眉头,低声道:“去投奔朱瑙,最后也不过变成第二个韩风先。还是算了吧。”

众人没有说话,全都信任地看着他,等着他拿主意。

黄东玄只觉自己头痛得厉害。

眼下施州这个情形,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朱瑙足智多谋,当初勤王大会时能把天下各路诸侯耍得团团转,又怎会粗心大意到让边防如此空虚?简直就像是……请君入瓮一般。

如果他真的照着王占的命令行事,万一到了云阳后遭到埋伏,又被截断后路,那就是害了这些信任他的弟兄们。

可如果,一切都只是他多虑,朱瑙确实犯了用人不慎的错,而他顺利帮着长沙府尹拿下了长江渡口。那他和弟兄们也就立下了大功,能够得到不菲的封赏了。这似乎是眼下这局面唯一有盼头的出路。

他就像是被人架在了火上,进也不是,退也不行。到头来,仍然只能放手赌一把了。

过了很久,黄东玄像是被人抽走了生气,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传令下去,让军队加快行军的速度……仍然要加强戒备,不可松懈。”

众人没想到他竟然会让步,震惊地看着他。可他已经下了命令,众人纵使不甘心也只能执行。

于是士兵们纷纷收刀回鞘,剑拔弩张的局面解除,大军继续向前方赶路。

=====

黑暗的屋子里,韩风先正躺在床上休息。他睡觉很轻,隐约感觉到屋中似乎有什么动静,他猛地惊醒,抓起藏在枕头下的短刀:“什么人?!”

屋内的人并没有出声。

韩风先眯起眼睛,借着微弱的光辨认前方人的身形,又听得呼吸声有些耳熟,这才去点亮床边的烛台。

“你怎么不点灯也不出声?”韩风先没好气地放下匕首。

昏黄的烛火的照映下,哥灵察的脸色有些憔悴。他淡淡道:“去万州的人回来了。”

韩风先一怔,狂喜道:“是吗?快让他进来。”

施州失守后,韩风先便退到了云阳一带,重整兵马,并立刻向附近的城镇请求援兵。两天前,他派去万州求援的使者回来,给他带来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万州囤聚了大量兵马,甚至万州现在有大将亲自坐镇,恐怕不是虞长明就是卫玥!

得知了这个消息后,韩风先立刻又让使者前往万州,请求万州的大将给他调拨八千精兵,他要将功赎罪,亲自夺回施州!

不片刻,去万州的使者就进屋来了。

韩风先头发也不梳,急匆匆地问道:“援兵呢?援兵什么时候能到?!”

那使者畏畏缩缩,颤声道:“没、没有……”

韩风先一愣,立刻问道:“没有八千人?那他给了我多少人?”

那使者更紧张了,恨不能挖条地缝钻进去:“万州不肯给将军援兵,说是让将军坚守……”

韩风先呆住。下一刻,他暴跳起来,将桌上的东西猛地扫到地上:“守?!我就这么点残兵败将,还他妈不肯听话,他们让我拿什么守?!”

使者险些被桌上的东西砸到,又不敢躲,瑟瑟发抖道:“万州只说,让将军坚守,只要时机到了,他们自会派兵来解围的。”

韩风先唾沫横飞:“时机?什么时机?!等时机到了,我都已死了!”

他以为是使者办事不利,上前一脚踹翻那使者,又揪起那使者的领子,质问道:“你有没有照我的话跟他们说?啊?你到底是怎么说的!”

使者欲哭无泪,道:“属下就是按照将军教的说的。向他们再三表了忠心,请他们务必信任将军,也说了施州失守不是将军的错。可他们就是不肯啊……”

韩风先发狂地想要砸东西,可屋里没什么东西可供他砸了。他破口大骂道:“该死的朱瑙,他从来就没信过我!”

听说万州竟然有大军驻守的消息时,韩风先就意识到自己恐怕被朱瑙利用了。朱瑙也好,董姜也好,韩赞也好,全都是一样的混帐,畜生!!这世上似乎从来就没有人信任过他,究竟是为什么?!

韩风先又一脚冲着那使者踹了过去:“滚出去!”

使者如释重负,捂着胸口屁滚尿流地出去了。

韩风先跌坐回椅子上。他的狂怒在顷刻间消失,变成了脆弱和绝望。他转头向哥灵察望去,用目光示意他靠近自己。

以往这个时候,只有哥灵察会,也只有哥灵察能安抚他,让他从绝望和狂怒的漩涡中挣脱。

哥灵察向他走了过来,如往常一般揽住他,轻轻拍抚他的背脊。被那双手抚过,韩风先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拥抱是熟悉的,语气却是陌生的。

哥灵察的下巴顶在他的头顶上,语气淡得仿佛一缕青烟:“难道他们应该相信你吗?”

韩风先愣住。

第198章 只有他能带着你们活下去,杀出去

一股寒意忽然窜上韩风先的背脊,他感觉自己的背后仿佛有什么寒气刺骨的东西正顶着他。他猛一个哆嗦,立刻撞鬼似的推开哥灵察。

“你说什么?!”

哥灵察后退了两步,沉静地与他对视,没有回话。

韩风先又将目光移向他的手,却见他手里空空,什么都没有。他惊魂稍定,开始怀疑起方才是自己的错觉,或者说幻觉。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从他投奔朱瑙开始……或者更早,早到他还在董姜手下的时候,他的夜晚就常常彻夜难眠。难得入眠,又常在夜中惊醒。当施州失守后,他的状况愈发严重。

回想这几年,他在韩赞手下时因矛盾重重,一时激愤,便砍下韩赞的脑袋投奔了董姜,谁料却被董姜收缴了兵权,从此失去自由;后来他在董姜手下处处受辱,忍无可忍,又砍下董姜的脑袋投奔了朱瑙,结果非但没得到重用,反倒备遭冷遇,如今又落到如此地步。

他一步错,步步错,走的每一步都是下坡路。他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何处,亦不知往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神经愈发紧绷敏感,时时都在崩溃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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