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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人朱瑙(255)

车辆接二连三地进入城内,推车的队伍向皇城的方向走去。

守城的士卒没有看见,当阳光照到推车上,有些推车的边角泛出了金属的光芒——在这些推车的车板下方,藏了许多兵刃。然而方才检查的士卒们只粗略查看了车板上的箩筐,并未检查车身底下。

车队的领头人抬头看了眼城楼上的日晷。

眼下是辰时一刻。

半个时辰后,城中将有大事发生。

——一件即将震动天下的大事。

=====

刘松站在高地上,谢无尘站在他的身旁,高地的下方是几千人的军队。他们看见不远处有一支几百上千人的军队正在向他们靠近。

刘松眼神不是很好,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仍没看清楚,却听一旁的谢无尘开口道:“是凤翔军。”

“哦……”刘松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道,“那快到齐了。”

如今在高地下盘踞着的,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各府军队。

——不久之前,各府军的确已经撤退了。然而就在众人刚撤或还没撤的时候,江宁军忽然派了使者给各府军队报信,告知他们延州军正在暗中谋划,想要等各路军队全部离开后,他们挥师进京,挟持天子,把持朝廷,号令天下。

不得不说,谢无尘和柳惊风的确将谢无疾的想法猜得很准。

而这条消息也震惊了各路诸侯。

对于诸侯们而言,他们固然希望能从叛军手中救回皇帝和朝廷——至少在刚刚出兵来中原的时候,他们的确是这么想的。然而在漫长的消耗中,诸侯们的想法已经有所转变了。

人们逐渐意识到,自己或许很难从勤王之战中捞到什么好处。于是眼下的局面反而不怎么糟糕了——既然自己得不到好处,那也不要让别人得到好处就行了。朝廷名存实亡,自己就能割据一方。这未见得是什么坏事。也因此,到了勤王会盟的后期,除了深受叛军之乱困扰的广晋府和河南府之外,大多人其实早已失去了剿匪的兴致。

所以这时候,得知谢无疾有心独自勤王后,各路诸侯大都是反感的。谢无疾固然有本事,可大多人都看不上他。要知道如果是谢无尘或谢家的其他人去掌控朝廷,一些诸侯或许还能考虑一下,至少谢家势力广,处处有交情,与多少豪族贵戚都能攀上亲戚。但那谢无疾已然叛离谢家,他在权贵们眼中,与朱瑙、黄东玄乃至于郭金里之流并无太大区别。没有人乐意见到让这样的人掌权。

而对于谢无疾是否真有能力拿下京城,人们又是不怀疑的。让他们自己去攻打叛军的时候,他们总担心叛军如何如何厉害,会给自己造成多大的损失;可让谢无疾去打,众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冷静想一想,又觉得那叛军不堪一击,必定不是谢无疾的对手了。

于是乎,各路诸侯都不愿意让延州军能成功勤王——固然,即便就算谢无疾真的占据了朝廷,他们也未必会听谢无疾的号令。可孤勇的美名让谢无疾挣去了,名正言顺让谢无疾占住了,往后难免会有许多不必要麻烦。

既然如此,何不在麻烦还未发生之时,防范于未然?

于是整个冬季以来,各府军队达成了难得的一致——除去个别不愿参与纷争的军队带着所有人马彻底离开之外,其他军队都听从了谢无尘的建议,大军撤回家去春耕,却暗中留下一支千八百人的精兵,阻挠延州军勤王。或者换一种更堂而皇之的说法,他们要留下来阻止谢贼挟持天子的诡计。

还真让谢无尘说准了,谢无疾带兵假意撤退,实则只撤了百余里就在一处山林附近停下蛰伏,根本没回关中去。

他们并不知道谢无疾的具体计划,但在多日的盯梢后,他们得到消息,延州军开始分兵点兵,移营行军了。

也就是说,延州军的行动开始了!

于是得到消息的谢无尘立刻给各路军队报信,得到消息的各路人马反应极快,马上就到谢无疾行军必经的路上来阻截了!

小股部队逐渐汇聚融合,最后竟也扯出一支颇有气势的军队来。

刘松摸着胡须道:“那谢贼……”他本是要骂谢无疾的,话一出口,意识到在谢无尘面前这么说不太合适,忙把话头止住。

谢无尘却未与他计较,冷冷道:“那贼人包藏祸心,图谋不轨,决不能让天子落到他的手中。”

刘松连连点头:“是,没错。还有那成都府的朱瑙,也是个篡权的贼人。他与延州军走得那么近,都是一丘之貉!”

先前他被蜀商坑了一大笔钱财,又没能在勤王中得到他期望的结果,早就气得牙痒痒,想要伺机报复了。

谢无尘呵呵笑了笑。

各府军队齐聚后,军官们聚到一处,正要商量对策,忽听有人快马来报——

“延州军来了!!”

“什么?!”众人惊道,“这么快就来了??”

……

另一头。

谢无疾将大军分成几支,自己亲率两千精兵作为先头部队,快马向京城驰去。朱瑙、程惊蛰亦从蜀军中挑了一小股精锐随行。

军队正快速赶路,他们派去前方先行探路的探子赶了回来,神色慌张。

“将军,大事不好!”探子道,“前方有支数千人的军队!”

“什么?”谢无疾立刻双眉紧锁。他早派人打探许久,按说他选的这一路是不会遇上叛军的,怎么会……

探子道:“是各府军混编的队伍!他们一定是知道我们的计划了!”

谢无疾抓缰绳的手不由一紧。

各府军竟然混编在一起了?!

他的确打听到一些军队撤走后,留了小股队伍在中原,继续观察中原形势的变化。然而他以为他们只是仍未对勤王会盟死心。而那些军队也有意避他耳目,小心躲藏掩饰,竟真未让他看出破绽。

他直到此刻才猛然意识到,那些留下的队伍,不是冲着京中的叛军去的,竟是冲着他来的!

然而他的行动早已布置好,此刻想要取消或变更,都已来不及了。

两千士卒仍在前行,而各府的混编军也已在路中列好方阵,不过片刻,双方已打上照面了。

延州军在拦路的军队前停下脚步,士卒们茫然而诧异。谢无疾纵马上前,来到军队的前方。这耽误的片刻功夫,后方蜀军也已跟上,朱瑙与程惊蛰亦纵马跟了上来。

只见刘松、谢无尘以及其他几路军队留下的军官们站在高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而前方列好阵仗的军队们穿着形形色色的军服,虽已无先前的七万之众,倒也有五六千人。

各军之中,刘松的地位最高,他是唯一留在此地的府尹。于是他终于如愿以偿,暂时当上了盟军之中的盟主。

看到延州军的到来,他站上最高点,慷慨激昂地大声道:“谢无疾何在?出来答话!”

谢无疾驻马于军队前,冷冷地看着他,并未答话。

刘松其实已经看见他了,谢无疾不接话,让他略有些尴尬。然而他还是继续喊了下去:“谢无疾!你本为朝中臣子,当为社稷效力。然则你竟心怀叵测,包藏祸心!先前天下诸侯齐聚中原,共商讨贼大计,你再三敷衍,推诿狡赖,致使勤王会盟分崩!如今各军撤离,你却独兴无名之师,前往京城,你贼心何安?!”

言辞间,竟将勤王会盟的失败责任全推到了谢无疾的头上。

延州军哗然。

谢无疾抬眼看着他,目光又在他身旁不远处的谢无尘身上停留片刻,然后扫向其他几路军官。

阳光有些刺眼,他却克制住了眯眼的冲动,将那一张张面孔深深映入眼底。

随后他又看向前方的大军。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超过三股不同势力的军队是极难并肩而立的,不过事实证明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未见真的见多识广。眼前那近十路不同军队的方阵挨个并列,瞧着倒也十分和睦,实在让人开眼。

刘松说得那些话太无稽了,无稽到谢无疾有放声大笑的冲动,可辩解的欲望却欠奉。

于是双方就这样陷入僵持。

延州军的士卒们从一开始的斗志昂扬,逐渐陷入到了茫然的情绪之中。

午聪在谢无疾的身后,明显慌了神,声音都有些打颤:“将军,眼下该怎么办?”

他跟随谢无疾征战这么多年,这样的状况还真从未遇见过。眼前这支队伍,不该是敌人,也不是朋友,却明晃晃地挡在他们必经的路上。这支军队似乎没有主动攻击他们的想法,但已做好了应战的准备,一旦他们想要过去,双方就会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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