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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人朱瑙(206)

一名手下道:“费府尹怎么会忽然身体不适?昨天看他还好好的。”

另一人道:“他明摆着不想跟蜀商合作, 这是又用装病来拖延时间了吧?”

对于费岑拖时间的本事他们可是早有体会。虽说装病这种手段也太过低劣了, 不过看这两天费岑对蜀商的态度,的确是厌恶到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想出这样的烂招也不奇怪。

金闵对此非常幸灾乐祸。反正他们这边驻军的协定已经达成了, 蜀商那边进展不顺利,他们还是很乐见其成的。

要知道他们、蜀商、京兆府这三方的势力之间的关系可谓十分微妙,各自之间都有合作, 也各自之间都有纷争。如果蜀商跟京兆府打得太火热,才对他们不利呢。

金闵呵呵冷笑道:“他愿装病, 就让他装去吧,总之与我们没什么干系。”

手下担忧道:“金副尉,若是京兆府迟迟不能与蜀商达成协约, 蜀商要求我们出面干涉怎么办?”——毕竟他们是同盟, 一致对付京兆府也是之前约定好的事情。

金闵皱起眉头,颇为不屑:“京兆府已经答应他们那么多条件了, 少了那几条,他们还真敢要求我们出兵攻打不成?尤乾不是这么不知好歹的人吧?”

言下之意,他们如今看热闹就行了,成或不成反正都跟他们没关系了。

手下们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众人也就不再纠结,幸灾乐祸地等着看戏了。

=====

谢无疾在集市逛了一圈,又来到茶馆门口。近来他只要闲来无事,便会到茶馆来看看。然而他一次都没再遇上那个叫贾一珍的人。

他站在茶馆的门口,目光在堂中扫了一圈。今日仍和前几日一样,茶馆中人头攒动,却都没有那个人。

他默默站了片刻,转身离开。

他前段时日一直探寻贾一珍的下落,是怀着招揽人才之心。然则近几日来,他想再见贾一珍一面,却只是想弄明白一件事。

——能将天下大势一眼看透、能将他的烦恼一语说中的人,当真只是个普通的商人?那人到底是何身份?究竟有何背景?

贾一珍,或是由“假亦真”所化而来吧。

谢无疾心里其实有一个猜想。他有时希望那猜想是假的,贾一珍就是颗沧海遗珠,他便可放心将此人揽为己用;他有时也希望那猜想是真的。因为真的也好,假的也好,至少让他弄明白究竟,总好过悬而未决。

谢无疾在大路中间茫然地伫立了片刻,一无所获地回去了。

=====

两日后,费岑“病愈”了,于是金闵带着人前往官府,继续未完成的协商。

在官府门口,金闵遇上了尤乾。

尤乾这几日也没闲着,天天到处与人把酒言欢,很是吃得开。他出手大方又善言辞,已交下许多真真假假的朋友,可为日后所需铺路。昨晚他也是喝了酒很晚才回去睡,早上起来才醒酒,因此人看起来实在不大有精神。

而他的这股萎靡看到金闵眼中,便以为他是在官府碰了壁,心烦得吃不香睡不着了。

毕竟还是同盟的关系,金闵也不能太落井下石。于是他心里偷着乐,面上却装出一副同情的样子,上前拍了拍尤乾的肩膀:“尤兄,看开点儿。”

尤乾一愣:“啊?”什么东西看开点儿?

金闵还没来得及更多安慰,官吏已出来迎人了。于是两人不再多话,带着人进官府去了。

到了官府大堂,费岑已坐在大堂上等他们了。金闵一瞧费岑,不由愣了愣:以往费岑见他们的时候,虽然也会堆着笑,可明显是虚与委蛇的假笑。可今日费岑竟然红光满面,笑意能从眼角的皱纹里透出来,几可谓春风满面。

这是碰上什么好事了?

双方入座,会谈很快开始。

尤乾又把先前那些悬而未决的那些事情提了出来:“我们希望能在乾州、华州各办几间非兵用冶炼坊,每工坊各募工人一千,采巴山之矿进行锻造。开办工坊所需由我们蜀商提供,工人从当地遴选招募,经营所得我们与官府五五分成。”

金闵在一旁听着,不由在心里啧啧摇头。

蜀商想要把手伸向关中的矿产开采与冶炼之事,已经提过很多次了,但每次都被费岑等官员义正言辞地驳回去,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说实话,这本就是蜀商的僭越,尤乾怎么就学不会知难而退?非要一次一次被人驳斥,他都不腻么?

金闵正在心中暗暗腹诽,却听费岑开口道:“可以。”

金闵:“……”

可以??!?!!

他没听错吧???

却听费岑不紧不慢地讨价还价道:“你们想开办工坊,这没问题。不过一千人太少了,每工坊须招募工人两千以上,且工人年俸不得少于百斛。另外,包括开采矿产在内的花销都得由你们负责。”

此事既然由蜀商出钱承办,多招募一些人手,便可为关中更多的流民提供生计。流民越少,则秩序越安宁。而且招募的人越多,所需治理官员就越多。费岑正需要这样的时机大力提拔栽培忠心于自己的人。

金闵目瞪口呆。一千人还嫌工坊太小,还让招两千??

尤乾却笑了起来:“照费府尹这意思,那便是要我们拿出许多银子来养人了?倒也不是不行,只是经营所得恐怕不能按着五五来分了。”

费岑一本正经道:“山林海泽矿产皆为官家所有,工坊劳役亦是我关中的百姓。你们出的不过是置办工坊的钱,还想与官府平分收益,本就不合理嘛。”

这话说得颇为无赖,于是双方就在钱与人数的问题上辩了起来。

尤乾不怕争辩,怕的是对方堵死了路,连争的机会也不给他。他身为商人,讲价可是他的擅长,而且他开出的条件本就给了对方商榷的余地。

于是双方各自援引论据,争执起来。争到火热时,双方还都掏出了算盘和账簿鱼鳞册等算起账来,一时间,大堂里满是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声。

金闵等人置身事外,一直傻眼,连句话都插不上。

不多时,官员们和蜀商们在各自让了一些条件、又另外讲了一些条件之后,终于在此条上达成一致,又继续往下协商。

费岑“病”了两日,金闵简直怀疑他病中烧坏了脑子,他的态度一改以往,再不是油盐不进,反而十分积极主动。原先他要么不想让蜀商插手,要么也绞尽脑汁挤压蜀商的插手的范畴,可如今他反倒主动将其扩大。有些事蜀商只想小规模地试办,他反倒还要逼着人家大刀阔斧地办起来。只因事情办得越大,他在其中发挥的余地也越大。

直到天快黑时,双方都已吵得口干舌燥,而那些悬了许久而未决的事情终于也都大有进展了。

不管是费岑还是尤乾,在经过了几个时辰斗志昂扬的争吵后,都已精疲力竭。然而他们疲惫的脸上,也都挂上了餍足的笑容……

=====

傍晚,金闵带着自己的手下回到住处。

一关上大门,这些军人们就忍不住炸开了锅。

“费府尹今日怎么回事?他疯了么??还是被人下降头了??”

“之前那几天发生什么事了?难不成费岑也收了那些蜀商的贿赂?”

“不会吧?要是费岑也收了贿赂,他们今日怎么还会吵得那么凶?而且他一个府尹,他收贿赂干什么……”

“可如果不是被收买了,京兆府怎么会真的同意让蜀商插手那么多事!如此一来,蜀人的势力不就彻底延伸进关中来了么?!”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那些当官的到底怎么想的?”

众人满头雾水,聊得热火朝天。金闵却没心情与他们讨论,急急忙忙找谢无疾汇报今日的变故去了。

……

谢无疾正在屋中看书,金闵进来后忙不迭将今日会谈的大致进展和过程一一向谢无疾禀明。

谢无疾听后也有些诧异,然则听金闵描述了费岑今日的说辞和做法,他倒也很快想明白了费岑的用意何在。

片刻后,谢无疾不见喜怒,目光幽深,冷冷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金闵其实也已经明白了其中利弊。他不由担忧道:“将军,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官府的态度这一变化,蜀商在关中的布局就布得太彻底了,对他们日后想要执掌关中极为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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