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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人朱瑙(196)

谢无疾和午聪刚入座,还没想好说什么,那年轻人倒是十分友善地先开了口:“两位兄台瞧着面熟,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午聪忙道:“前几日我们曾来这里喝茶,当时两位兄弟就坐在不远处,我们的确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二位还记得吗?”一面说,一面指了指上次他们坐的位置。

年轻人想了想,笑眯眯道:“记得,记得。”

午聪亦跟着笑起来。凭谢无疾的相貌,让人看过即忘还真是不容易。他套近乎道:“今日能再碰上,看来我们几个颇有缘分。”

少顷,茶馆伙计将谢无疾和午聪点的茶水点心送了上来。

午聪忙将点心推到桌子中间,示意众人一起分吃。他问道:“不知二位兄弟如何称呼?”

年轻人和善地答道:“我姓贾,双名一珍。”

少年话很少,这时候也答道:“我叫程十八。”

午聪的目光在贾一珍和程十八之间打了个来回。其实看两人穿着打扮也看得出,这贾一珍恐怕是个富户子弟,程十八大抵是他的书童或侍卫。

对方已报上姓名,午聪也忙自我介绍:“我叫阿聪,这位是我的兄长。”他不便替谢无疾报上名字,便将目光投向谢无疾。

谢无疾脸上无甚表情,目光却直白地落在那位名叫贾一珍的年轻人身上,缓声道:“敝姓吴。单名一悔字。”

午聪一愣。

那贾一珍也是微怔了怔,问道:“不知是哪个‘悔’字?”又想起上回自己说的话,好奇道,“难道是‘大义之下,难免有晦’的晦?”

谢无疾道:“不。是行事无悔的悔。”

贾一珍了然,神色玩味地笑道:“哦~”

谢无疾已准备离开京兆府,连马都已备好了,这时候也懒得再拖沓周旋。他没绕任何弯子,直接切入话题:“不知贾兄那句话该作何解?”

“哪一句?”贾一珍问道,“‘大义之下,难免有晦’?”

谢无疾颔首。

贾一珍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不疾不徐道:“其实我不认得谢将军,不清楚他为人如何,更不知道他性情如何。我这人满口胡话,若与兄台见解不同,兄台不必放在心上。”

谢无疾凝眉。

午聪见贾一珍不肯说,便知道他心有顾忌。如今人人都知道城中有谢无疾派来的使者,上回那桌人也是因为忌讳这个话说到一半就跑了。于是他忙打起圆场:“贾兄不必……”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谢无疾打断了:“我就想听贾兄胡说八道。”

午聪:“……”

他讪讪闭嘴,索性不插话了。

既然谢无疾这么说了,那叫贾一珍的年轻人倒也不扭捏。他笑呵呵道:“其实也没什么。我相信谢将军是有大义的人,只不过身居其位,身负其职,难免有一些……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候。所以才说‘有晦’。”

午聪愣住。上一回他就觉得这年轻人看事通透,可今日这几句,才知道他看得到底有多通透!这道理并不是很深的道理,可旁人总是隔帘看月,隔水看花,没有人能真正体会别人的难处,却总在一旁自以为是地说风凉话。有几个人能知道,人一旦处在一个位置上,世上的事情就不再是愿为或不愿为,而是不可为之与不可不为了。谢无疾有很多遭人诟病的地方,其中有多少是不可不为呢?

谢无疾定定地看着那年轻人。

良久,他忽然道:“你是什么人?”

年轻人倒还没甚反应,那叫程十八的少年却忽然戒备起来。他的眼神一变,谢无疾和午聪都敏锐地察觉到了,立刻将目光向他投去。

程十八警惕道:“你们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盘问我家公子?”

午聪微怔,心道这少年倒是很护主。又心道谢无疾问话时的确过于直白了,难免要引起别人的戒心。

谢无疾亦收回目光,淡淡道:“我并无冒犯之意,只是觉得贾公子见识深厚,若非读书万卷,便有丰厚阅历,是以有此一问。”

贾一珍笑笑,道:“我只是个生意人。”言下之意,并不打算言明家世出身。

毕竟是茶馆中萍水相逢,这也是人之常情。午聪盘算着是否先打听些此人的大致消息,改日另外派人来详细调查,毕竟谢无疾要招揽人才,也不能收来历不明的人。

谢无疾却已略过这一茬,继续问了下去:“依贾兄所见,若谢无疾此人欲成大业,他该如何行事?”

午聪连忙又闭上嘴。看来谢无疾是打算先试试此人的深浅,若他言之有物,再继续考虑招揽的事。

贾一珍把玩着茶杯,道:“吴兄不问我谢将军若要无晦,该如何行事吗?”

谢无疾不以为意:“有晦如何?无晦如何?人生在世……”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贾一珍点点头,又笑起来,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茶。

午聪不知他笑什么,屏息等着他的回答。

片刻后,贾一珍终于开口:“依我愚见,谢将军的路选错了,若执意走下去,恐怕走不长远。”

“什么?!”午聪瞬间脱口而出。他原本十分期待此人会说什么,毕竟听此人先前言语,像是欣赏谢无疾的。万没想到此人竟会口出如此狂言!他对这人的好感瞬间消弭殆尽。

谢无疾倒并未动怒,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贾一珍看:“错在何处?”

贾一珍悠悠道:“以战止战,永无宁日。”

午聪皱眉。他先前觉得这贾一珍是难得看事通透的人,原来是他看错了。两句话说得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风凉话。

谢无疾固然四处征战,平定战乱,却并非是个只懂得打仗的蛮横武人。他每到一地,头一件事便是将官府的官员找来,命他们好生治理。可那些官员一个比一个没用,他们又找不到出色的人才,这难道也是他们的过错?

贾一珍却还没说完,他抬起眼,笑吟吟地看了午聪一眼,又看向谢无疾:“我不知道谢将军是否清楚一件事——乱世并非即将终结。而是,刚、刚、开、始。”

午聪愣住。

谢无疾很久没说话,目光直喇喇地盯着贾一珍。贾一珍倒也不畏惧,坦然与他对视。

茶馆里仍是热闹非凡,这一桌却骤然静了下来,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无疾再次开口:“贾兄。”

“嗯?”

谢无疾平静道:“我有一个朋友在谢家军中谋事,听闻谢家军正在招揽天下人才。贾兄见识过人,可有志向到军中任职?”

午聪顿时吃了一惊。他其实并不明白贾一珍刚才那番话的意思,还觉得这人胡说八道,很是讨嫌。难道谢无疾觉得他说得对吗?!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不清楚贾一珍的身世底细,谢无疾这就招揽,难免过于急切了。他平日一向作风沉稳,怎会如此?

午聪还没想明白,谢无疾那难得的冲动就被人无情地拒绝了。

贾一珍笑道:“吴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眼下我生意做得很好,还是算了吧。”

谢无疾问道:“有多好?”

贾一珍想了想,谦虚道:“也就比谢将军挣得多点儿。然后……吃得比谢将军好点儿,穿得比谢将军暖点儿。”

谢无疾、午聪:“……”

两人顿时无语了。其实商人挣得比谢无疾多也不稀奇,更何况谢无疾……其实挺穷的……谢无疾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办法给他开出多高的俸禄,要招揽也只能用其他条件诱惑。可这人这样说话,摆明他看重钱财更胜于其他。

双方僵持片刻,贾一珍往门外看了一眼,道:“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谢无疾仍未放弃招揽之心,道:“我与贾兄一见如故,贾兄可否告知住址,改日我想登门拜访。”

贾一珍道:“文定巷。”

谢无疾记下,道:“后会有期。”

贾一珍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后会有期。”

……

那两人走后,谢无疾与午聪自然也不在茶馆中多留。他们回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关中,回延州做开战的准备。

出了茶馆,午聪问道:“哥,那人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乱世才刚开始?”

字面上的意思他当然听得懂,他不明白的是,贾一珍说谢无疾走错了路,又说乱世才刚开始。这其中有何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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