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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人朱瑙(190)

其实如果不是利益有冲突,他还挺希望能有机会结交朱瑙,跟他学学他的手腕和胆识的……

尤乾接着道:“费府尹,我们蜀商想赚的无非是钱和一点点权,可谢无疾要的是什么,费府尹不知道吗?孰轻孰重,想必费府尹会有明智的判断。”

费岑抿抿唇,陷入沉思。

说实话,若是朱瑙和谢无疾之间他一定得接受一个,他会接受谢无疾。原因无他,谢无疾对他的威胁更大,万一拒绝可能性命不保;但如果朱瑙和谢无疾之间他可以拒绝一个,他还是希望能拒绝谢无疾。正如同尤乾所说,放蜀中势力进来无非分掉他的权势,而且过程长,他有时间慢慢应对;但放谢无疾进来,他的脑袋可能就悬挂在裤腰上了。

如果说蜀商出钱粮,为他增加了谈判的筹码,可以让他把谢无疾在外头再多拦一段时日,何乐而不为呢?毕竟谢无疾也不想打仗,没准能答应。

不管金闵会不会同意,他都可以去谈谈看,反正也没什么坏处。

良久,费岑主意已定,拱手道:“若蜀商当真愿意慷慨解囊,费某便先谢过了。”

尤乾笑道:“府尹客气。”

=====

翌日,金闵便来官府继续驻军的协商了。

出乎他的意料,京兆府的态度忽然变得比以往强硬许多,连着拒绝了他不少的提议,甚至连之前已经谈好的一些条件也要更改。

金闵越谈越恼火,最后已失了耐心,语气转为威胁:“费府尹,若你们不想好好商谈,那此事我们也不必再谈了。我自回延州禀明谢将军就是!”

费岑忙笑道:“金副尉千万别误会。绝不是我们有意敷衍,只是我先前打算划给贵军的驻地,这几日我遣人去问了那里的官民,没想到当地的官民非常抵触军队入驻,甚至险些闹出动乱来。金副尉也得体谅本尹的难处啊。”

没等金闵说什么,费岑又急忙接了下去:“贵军到关中驻军的事情,还可以从长计议。不过本尹知道贵军人多,消耗甚巨。因此在驻军之事未商定之前,愿为贵军资助一些钱粮。”

金闵一愣。这话的意思是要给他们钱粮以换取时间?

在此之前费岑从未提出过这种方案,金闵挺好奇他想怎么开条件,因此倒也没立刻拒绝:“费府尹打算资助我们多少?”

费岑可不敢贪这个功,他哭穷还来不及,忙道:“金副尉,这笔钱粮其实不是京兆府出的。本尹最近认识了一些蜀商,那些蜀商听闻贵军在北方平乱之义举,万分敬佩,便主动向本尹提出愿意资助贵军。”

金闵听到蜀商二字,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费岑立刻报出了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钱粮数目,惊得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良久,金闵谨慎地说:“这事我需要回去考虑一下才能给你答复。”

费岑见此事有商榷的余地,已是喜出望外,忙道:“那本尹就静候金副尉的消息了。”

=====

一个时辰后。

“什么?蜀人主动提出要给我们提供军粮??”午聪听到金闵的汇报,大吃一惊。

“是啊。”金闵忙将费岑的原话复述给午聪和谢无疾,并且说了蜀商愿出的钱粮数目。那数目又把午聪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午聪简直又嫉妒,又纳闷:“不是,我就不明白了。那朱瑙到底是怎么治理成都府的?他怎么能这么有钱?我们怎么就……”

话没说完,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闭上嘴,偷偷看了眼一旁的谢无疾。

好在谢无疾没有计较他方才的话,只问金闵:“你当时如何回他们的?”

金闵道:“此事事关重大,属下不敢自作主张,因此便和那些官员说属下需要回来考虑之后再做决定。随后属下就赶紧回来请示将军了。”

谢无疾沉思。蜀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好在关中安插他们的势力?可此举既已被他识破,他们便该知道这样行不通了,为何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又或者,这还是一招动摇他军心的举措?

他隐约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他又想不透彻蜀人的用意。总之无论如何,对方必定没安好心。

少顷,谢无疾道:“我不要蜀商的钱粮,只要秦川。你去告诉费岑,仍按原先的条件谈。若他们还执意拖延糊弄我们,我会将军队朝关中再开近三百里。”

大军开近,威胁之意便更浓重了。

金闵忙道:“是。属下明白了。”

……

金闵走后,谢无疾心中烦闷,取了件披风,道:“我出去走走。”

午聪忙道:“我陪将军一起。”

谢无疾不置可否,两人便一起出门去了。

昨日关中下了大雪,今日雪已经停了,可路上的积雪未消,城里白茫茫一片,路上行人也稀少。走在关中古城的青石板路上,竟有一种额外的苍凉感。

午聪走在谢无疾的身后,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前方的谢无疾。

谢无疾是武人出身,并不畏寒,融雪天气里他身上只着两件单衫,又挂一件披风。寒风刮过,他的单衫被吹得飒飒作响,竟他的身形勾勒得十分萧瑟。

一瞬间,午聪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已跟随谢无疾多年,对谢无疾一直是又敬又畏。敬他的用兵如神,畏他的铁腕无情。尤其兵权解禁、混战开始之后,午聪对他是敬之更敬,也畏之又畏。

这一路走来,谢无疾出过许多令他拍手叫绝的奇招,却也做过一些他至今想不明白的举动。譬如眼下就正是他们三万大军的危亡之际。若他是谢无疾,他势必会更狠一些,可谢无疾采取的手段却比他所想的温和许多。

……或许,谢无疾并不是无心无情的。只是他从不与人说,因此没有人懂得他罢了。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间茶馆门口。

这是城里最大的一间茶馆,馆里既有说书卖唱的艺人,也有替人掏耳擦鞋的匠人,如此严寒时节,茶馆里倒仍然热闹非凡。

谢无疾在门口驻足片刻,走了进去。午聪连忙跟上。

茶馆里人满为患,一进去便有一股热流扑面而来。谢无疾和午聪刚解下外袍挂在手里,立刻有伙计前来招呼:“二位客官,堂里坐还是楼上雅间坐?”

谢无疾道:“堂里。”

“哎,”伙计忙道,“客官跟我这边来。”

伙计将两人引到一张刚腾出来的空桌旁坐下,记下他们要的茶水点心,赶紧通知后厨去了。

无论关中也好,蜀中也好,凡到茶馆里来的客人,品茶绝不是头等大事,聊天吹牛或是听别人聊天吹牛才是头等大事。

于是谢无疾和午聪刚坐下没多久,就已从四面八方听到诸多大名鼎鼎的名字。有人谈论皇帝,有人谈论宦官,有人谈论着本地的官僚大户,也有人在谈论朱瑙。

忽然,谢无疾又从邻桌的嘴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哎,你们听说没有?谢无疾打算到我们关中来驻军,眼下已跟官府商量着了,估计明年就要来了。”

“能不听说吗?奶奶的,我前两天还跟人说呢,希望官府千万别把那姓谢的畜牲放进关中来,要不然咱们都得完蛋!”

午聪听到竟有人敢把谢无疾骂作畜牲,猛一个眼刀扫过去,只见说话的是坐在他们邻桌的几个男子。看那几人穿着打扮,虽不像大户子弟,倒也应是衣食无忧的小富人家。

那几人并未注意到午聪的眼神,仍扯着嗓子大声议论。

“要我说,那姓谢的一天到晚打着平乱的旗号四处征战,可天底下最大的反贼就是他自己!平乱?平什么乱?还不是都是为了他自己升官发财的借口吗?你们看看平乱平到现在,他五千人的军队都平成三万人了!他要再把关中占了,等过两年他就能挥师打到京城去,自己做皇帝了!”

“关键是他为了养他的军队,居然连他亲舅舅的家都抄了。这人为了权势,简直连猪狗都不如。我要是他爹,我养出这种不知礼义廉耻的混帐玩意儿,我非亲手宰了这小畜生不可!”

午聪听得火冒三丈,正要拍桌而起,谢无疾却一把摁住他的胳膊。

午聪不解:“哥?”

谢无疾面上神色平静,仿佛没听见邻桌人的恶语,慢慢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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