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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人朱瑙(148)

他问道:“乞儿,你知道朱瑙么?”

顾七一愣:“啊?”

乞丐成天在街上混迹,其实消息比普通人还更灵通些。他不晓得这人什么用意,谨慎地答道:“是说阆州牧朱瑙吗?”

年轻人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觉得他如何?”

顾七又是一愣。这富家公子恐怕是有些不正常,怎么会在路上管人问这些?

然而年轻人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好像非要听到他的答案。

顾七犹豫片刻,把碗抱得更紧一点,就怕自己说错话这人会把刚才的赏银拿回去:“什么叫觉得他如何?”

年轻人道:“他做了成都府的官,你觉得好还是不好?”

顾七年纪虽小,可过了两年乞讨生活,已是少年老成。他想先判断出年轻人的立场,再顺着他说些让他舒心的话,可这年轻人眼神空洞惘然,让人摸他的不清底。

顾七只能捡着中立的话道:“朱州牧才刚进城,什么事情都还没做,我也不知道他好不好。当官的说的和做的都不一样,总得过两年再看看。”

顿了顿,小声补上一句:“我希望他是个好官。”

年轻人眼波闪了闪。

片刻后,年轻人又问道:“那你觉得从前成都府的官员如何?”

顾七微怔。他七岁开始行乞,世态炎凉见得太多,世风日下听得太多,被官吏驱赶欺辱更是数不胜数。

片刻后,他控制不住讥酸地问道:“乱军进城,那些狗官还没死光吗?”

他小小年纪,说起这话来有种天真的残忍。

年轻人怔住。

他这一怔怔的时间有些久,顾七渐渐发现不对劲,担心地抱着陶碗后退,怕自己说错什么会被人把钱收回去。

那年轻人却突然开始笑。他笑起来没有声音,只是肩膀在抖,让人分不清他究竟在笑在哭。过了一会儿,他整个身子都抖起来,嘴咧得很开,顾七才发现原来他确实是在笑。

但这笑又笑得很是瘆人,年轻人的嘴角咧到了狰狞的程度,眼泪也笑出来了。

顾七害怕地不断向后退,一抬头,才发现年轻人的两个随从正恶狠狠瞪着自己,那眼神像是要把自己的皮都给扒了。他想逃走,可路被年轻人的随从封住了,他逃不掉。

又过片刻,年轻人用手抹了把脸,把笑出的泪花抹去了,摇着头站起来。

他转身要走,没走两步又想起什么,重新回到顾七面前。顾七大气都不敢喘,就怕自己惹上了什么祸事。

然而年轻人只是解下钱袋,把钱袋里剩余的钱全倒进顾七的小破碗里。顾七愣住,忙抬起头想看年轻人的表情,而年轻人已经低着头转回过身,慢慢走开了。

……

卢清辉回到住处,刚关上门,他的两名侍从立刻急不可耐地开口。“少尹,那些愚民根本什么都不懂,他们说的话你别……”

他们没说完,卢清辉平静地抬起手把话截住了:“我想回房睡会儿。”说完便进去把门关上了。

两名侍从面面相觑。

“少尹没事吧?”

“不知道……希望他睡一觉会好点儿。”

“唉……那些老百姓懂什么?大字不认得还满口胡说八道!少尹今天怎么回事,怎么想到去跟那些人搭话呢?”

“是啊,我也不明白。少尹是不是最近闷坏了?太反常了……”

两名侍从回到门口守着,过了一会儿,他们隐约听到卢清辉的房里传来动静。

“什么声音?”

“好像有东西倒下来了……”

两人放心不下,又回到卢清辉门口,拍门轻声叫道:“少尹?”

等了片刻,里面却一点声音也无。推推门,门却从里面闩上了。

两人顿时有不好的预感,又拍门大叫几声,仍然不得回应,于是两人顾不得许多,赶紧一起撞起门来。

不多时,薄薄的木门被两名侍从撞开,屋内的景象吓得他们倒抽一口冷气——

卢清辉用几件衣服扎成一根长绳,把自己挂在房梁上,上吊了。

“少尹!!!”

两人赶紧冲上去把卢清辉从绳套上抱下来,然而卢清辉面无血色,已经失去意识了。

=====

卢清辉始终处在混沌中,不知过了多久,因感觉自己渴得嗓子发疼,不得不挣扎着醒过来。他扶着头坐起来,发现自己处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屋中有张桌子,桌边坐着一个年轻人,正在看书。

听到他的动静,那人放下书,笑道:“醒了啊。”

卢清辉尚未完全清醒,有些想不起前事,懵懵懂懂地盯着那人看。只见那人二十来岁模样,皮肤白净,相貌清秀和善,是张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脸。

他茫然道:“你是……”

那人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你猜?”

卢清辉:“……”

他等了片刻,那人笑眯眯地看着他,还真是等着他猜的样子。他失笑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歪歪脑袋:“你再猜?”

卢清辉:“……”什么毛病!

他先前被吊了好一会儿,脑袋有些糊涂。这会儿浑身的血液流顺畅了,前事才慢慢回想起来。他顿时眼神一暗。

然则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又遇到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使他无法再沉浸于方才的情绪中。他又打量那人一会儿,见那人实在和善,当是没有恶意的。想来是他的侍从将他救下后送到医馆之类的地方来了。

他实在太渴了,又见桌上有茶壶,便扶着椅子走过去,到那人对面坐下。他喝了一杯茶方觉得舒服些,又抬头问那人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觉得我像什么人?”

卢清辉一向正经,不喜欢跟人玩笑,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这么有兴致非要跟他卖关子,因此冷声道:“我们素未相识,为何非让我猜你。猜对又如何,猜不对又如何?”

那人悠然道:“猜不对,说明你看人的眼光不大准。”

卢清辉皱眉。他刚睁眼的时候对这人其实有几分好感,只是这人这么轻浮,已让他好感降了许多。他冷冷道:“我看人准不准,干你何事?我又不看你!”

那人笑得更有兴致:“可我来了成都后,听很多人都说你讨厌我。”

卢清辉:“……”

卢清辉:“???”

要不是头疼得真切,他都要怀疑自己眼下是不是在做什么奇怪的梦。

往常若他看什么人不惯,都是当面训斥,连袁基录都不例外。何来的他讨厌谁,却要背后说人闲话?他再三回忆,仍没有头绪,目光却瞥见那人方才正在看的书。

他定睛一瞧,原来那并不是什么书,而是一本卷宗。那卷宗他眼熟得很,分明是成都府里的公文——这人竟是官府里的?

他愣了一下,又想起那人方才说的话:“可我来了成都后”……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

朱瑙笑得满面春风:“在下阆州牧朱瑙。卢少尹,久仰了。”

卢清辉:“!!!!!”

他见鬼似的向后一仰,竟从椅子上翻下去,摔了个四仰八叉。他狼狈地爬起来,朱瑙仍八风不动地端坐在位置上,悠悠道:“卢少尹连死都不怕,怎么见了我这么害怕?”

卢清辉:“~!#¥%……&*”

他一向也算牙尖嘴利,从没有这么词穷过,手指指着朱瑙,半晌说不出话来。

朱瑙???这人是朱瑙???开什么玩笑????

倒也不是卢清辉大惊小怪。任什么人昏睡一场醒过来碰上这种事都得吓破胆。

几个时辰前,卢清辉自己吊的那一吊把他的侍从实在吓得够呛。他的几名侍从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眼下成都乱成这样,他们也不知该找谁求助,又怕卢清辉已铁了心想死,救得活这回救不活下回。于是他们一面给卢清辉请了郎中医治,一面又去找了徐瑜,希望徐瑜看在往日情分上能施以援手,把卢清辉送出城去。

徐瑜这个人一向是很会做人的,他跟卢清辉有过矛盾,却也有交情。那几名侍从本以为徐瑜看在卢家的面子上必定会帮这个忙,没想到徐瑜一转头就告诉朱瑙了。于是这才有了眼下的这出戏。

朱瑙不急不忙,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啜饮,等卢清辉自己缓过劲来。

好半天,卢清辉回到床边坐下,神色警惕地看着他,看样子是接受这个事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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