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荒漫谭(71)
千慕笑笑:“她们皆是血肉之躯,跪久了身子会受不住的。况且,你所说的这邶社,我也的确得去拜一拜。”
......
邶社建在梓土北侧,因为是丧国之社,不得接受天地之阳气,是故上有屋顶覆之,三面堵塞,只有北面的墙壁上开了一面小小的窗子,阴郁扼窒。此外,还有一间低矮的半祠与邶社相连,半祠中供奉的,便是曾经的长经国嫡王姬,如今的桑逸侯先侯夫人姒珞。
千慕站在半祠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邶社与半祠,侍女们布置妥当从半祠中出来,请千慕进去。
半祠阴暗,昏黄的烛光幽幽切切的燃着,浓郁的檀香布满祠中每一个角落。姒珞的灵位便被孤零的安置在半祠正中,周围跪坐着几位白衣红裳面色沉静的巫女,只等她来奉祭。
巫女们摇起手铃,静心默念着祭词,半祠外亦守着一众巫女,手持木铎时不时地舞步变换,传来厚重而又轻泠的金木撞击之声。千慕在灵位前跪坐着,看着眼前这荒唐景象,忍不住想要发笑。
这是仇寇为他们修建的社祠,先进行野蛮的杀戮,再因着还未泯灭殆尽的良知与恐惧伪装起仁慈之心。自私与卑劣之态尽显,未得见半分忏悔之心。
祈愿清明祥和的巫祝之音此刻只觉得嘈杂,千慕凝望着那虚妄的灵位,突然想要拆了这半祠。只是比起拆这半祠,刺杀妧姬才是首要,她必定要全身而退。
良久,祭祠默诵完毕,巫女们悉数退下,独留千慕继续跪坐在祠中,半祠外的木铎声也渐渐消减了下去。
千慕挽指幻出了只灵蝶停歇在面前的灵位上,想了想,拢起双手轻扣在胸前,亦默诵起了祭词。
这是为她长经国的亡魂而念。
紧闭的半祠房门被猛地推开,满室的白黄符纸霎时纷飞一片,姜婴喘着粗气收回迈入祠中的步子,立在门前半晌道:“慕儿,出来。”
千慕默诵完祭词后抬手,灵蝶从灵位上飞回,落在千慕的指间化作了点点萤火。
“嬴玙,你可知我是怎样死的吗?”
姜婴有些错愕,望着千慕的背影,犹豫了片刻后问道:“怎样......死的?”
千慕缓缓起身离开半祠,走到姜婴身边时微停住脚步,笑着对姜婴道:“被自己的夫君,害死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
乐音袅袅,徜徉在太枳宫外经久不散。千慕独坐在床榻上,抬手扯下绣有金色鸾凤的红纱。
嘉礼既成,需在三日之后举行告庙之仪,以求获得榑胥王室祖先神灵的许可,两人的婚事才算真正完成。在此之前,千慕便暂居于太枳宫,而姜婴返回江枳府。
千慕手握着红纱,起身走到寝殿中央。此时月上中天,阴气最盛,是最适合施用灵幻咒术的时刻。
从窗外翩然飞进一只系着祈绳的纸人,落在千慕面前幻化为小童模样。
“司巫大人传信来,说一切皆已布置妥当,姑娘既心意已决,即刻便可施法。”
千慕垂眸,半晌,召出空提道:“你速速赶去月楼,替我护好阿玹。”
“是,主人。”空提向千慕恭敬行了一礼,转瞬化作纸人从窗牖飞离而去。
“可以开始了。”千慕对面前的小童道。
小童闻言,神色倏忽木然,旋即化作纸人,再由纸人化作一道道符纸环绕在寝殿之中。
千慕见状,抬手催动灵玉,金色灵蝶顷刻涌现而出。
“何以生忧,何以生怖。无以生忧,无以生怖。恩怨回还,孽债清偿。即生往境,现相众生。”
随着咒语的念出,千慕脚下逐渐现出法阵,太枳宫中景象虚幻,再抬眼时,已身在华英殿中。
妧姬从梦中惊醒,披衣起身,左右不见侍女身影。
华英殿中烛火悉数燃尽,窗外漆黑一片,昏昏暗暗的光不知从何处传来,如一条幽深狭长的甬道。
妧姬惊魂未定,如今更觉慌乱,却发觉自己好似无处可去,只能自顾自往前走着。
“母后,母后......”
轻轻泠泠的声音悄然间从华英殿中传了开来,妧姬蓦地停住脚步,定定的往前方看去。
一身嫁衣鲜红如火,此时行走在这大殿之中,却如鬼魅。
“你......你是谁?”
“您不记得我了吗,母后?”千慕揭开面前半掩的红纱,露出一个无辜的笑,“我是珞儿啊,您当年还抱过我......”
“什么珞儿,姒珞?她早就死了,死在阴邪可怖的苕方!”妧姬往后退了几步,口中念出这个令她抗拒的名字时,面上似哭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