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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奴(83)

作者: 水怀珠 阅读记录

江风挟以浪声吹来,把白玉的心吹得很冷,也很清醒,她忙又举起酒坛痛饮几口。

在烈酒冲撞大脑、麻痹神经的时刻,那些或狰狞或懦弱的面孔又一次次从她眼前纷沓而过……

那些面孔里,的确有一些是比较无辜,比较无奈的。比如那个刚刚进宗门不足三月的小小少年,比如那个因为常年遭受欺辱而不敢吭声的师兄,比如那个把前途视如命重的乡下师弟,比如……

他们固然懦弱,冷漠,可他们也并不是整场悲剧的元凶。

就好比她,混入剑宗固然有错,可也并没有罪至被如此当众羞辱、折磨……

白玉把剩下的半坛酒一饮而尽,长出一气,屈膝坐在铺满月色的地板上。她的面色很冷,可是她突然觉得很平静,很宁和。她突然觉得,那些盘桓在内心深处的不甘、不安,正在一点点地消褪。

她突然一笑,低头:“他们是该来找我报仇的。”

李兰泽的手背渐渐凸起青筋,他猛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白玉开口:“三哥,你不能再帮我。我的路,还是得由我自己走。我的命,我还是想自己担着。”

她也斩钉截铁:“无论生死,对错。”

白浪滔天,在夜幕中卷下一场暴雪,李兰泽定定对上白玉的双眼,下颌绷紧:“我说过会护你一生,无论什么身份。”

夜很黑,月很白,白玉的笑容很美:“可我不想你受伤的心,和你不想我受伤的心,是一样的。”

李兰泽眼底眸光狠狠一震,险些有泪水掉下来,白玉默默笑着,继而道:“你知道为什么我明知你在找我,却不肯去见你吗?”

李兰泽转开脸,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想去听,还是不用去听。

白玉顾自道:“因为我既不希望你有一个身败名裂的妻子,也不希望自己有一个完美无瑕的丈夫。”

长风骤止。

白玉道:“我不希望时刻被你的忠诚照见,不希望时刻生活在一种诚惶诚恐的情绪里。你的爱,让我骄傲,也让我自卑。我看到你,会想起过去做的美梦,也会想起过去做的噩梦……你和我最大的幸福相关,也和我最大的不幸的相关……”

白玉莞尔:“而我不想和过去相关。”

浪声震耳,白玉的声音也仿佛如一片骇浪狠狠地冲击在李兰泽胸口上,拍得他五脏裂尽,心胆俱寒,他眼底的光华在颤抖,他紧抿的嘴唇也在颤抖,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而为之,是不是存心把每一个字都说得这样轻描淡写,又这样锥心刺骨,一针见血。

令他百口莫辩。

李兰泽哽咽:“是我,没有护好你……”

白玉望着他,流下眼泪,她说:“都过去了。”

可是李兰泽知道,都过去,即是再也回不去了。

第36章 相寻(五)

晨风习习,白玉在一片浪声中醒来, 睁开眼, 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屋内静无外人,弥漫在四周的酒气基本消散, 可是宿醉后的不适还不及偃旗息鼓,白玉按了会儿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起身去桌前倒茶水喝,两碗下肚后, 推开屋门, 来到昨夜跟李兰泽共饮的廊室。

栏杆外, 云蒸霞蔚, 江天一色, 有白鹭从烟波里飞过。

船家在码头边起锚,垂柳成行的岸上传来远行人的“留步”, 送行人的“保重”,白玉敛回视线,瞧向那些分别的人影,沉吟片刻后, 踅身离去。

下楼,并不宽敞的大堂里零零散散地坐着用早膳的旅客, 白玉就近找一张方桌坐下,吃完一碗小面后,起身去柜台前结账。

掌柜笑着道:“姑娘不必,今晨一早, 那位白衣公子便把帐钱结了,连同你刚刚吃的那碗面在内。”

白玉放在柜台上的手微微一僵。

掌柜又道:“对了,那位公子有封信交给你。”

说着,把信奉上。

白玉接过,低声道:“多谢。”

回屋,江风从窗外吹来,室内的空气突然间有一些腥,有一些刺鼻。白玉把信放在桌上,去柜前收拾行李,捆好后,走到桌前坐下。

她托着腮,看那信。

然后,把信打开。

李兰泽的信写得很简洁,和他这个人的一样,简得近乎于固执,固执得近乎于痴。

白玉看完,收拢信纸,趴在桌上,脸庞深埋在胳膊窝里。

江风依旧在吹,码头上又有一轮客船在起锚,远行者的“留步”和送行者的“保重”夹在风里,吹来,散去。

掖在指间的信纸也被吹展,一行蝇头小楷几乎随风而散。

***

白玉挎上包袱,去马厩里牵那匹魇足的马,于巳时三刻离开小镇,戌时二刻抵达下一座小城。

三日后,那个瞧着很小,走起来却又很大的三全县终于出现在白马的四蹄下,岩板路车水马龙,永乐路酥糖飘香,城北的娘娘庙外依旧人来人往,茂如华盖的大榕树临风而立,密密匝匝的红绸上下翩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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