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缘字谶(134)

作者: 梨花醉 阅读记录

我一顿,缓缓的饮了一口烈酒,不知什么时候,我居然也学会饮酒了,看来是没有什么不能习惯的。我吁了口气,不想再瞒他,遂平静开口:“因为,我背叛过他。我……曾经与他私定终生,可后来却嫁给了他的大哥李建成。我跟你说过,我是个坏女人。”

“你就是——沈清梨?”

我定定望着他,一点头道:“你真的要拧断我的脖子吗?”

他凝视我良久,突然纵声大笑,随后一把握住我的手,无比严肃的说:“你是不得已,我信你。”

我泪水如豆般滚落下来,最了解我的,居然是面前这个突厥人。我笑着举杯:“就为可汗这句话,琉璃敬可汗一盏。”说完先自饮尽。

“如果……本汗与他要死一个,你选谁?”他低声问。

会选谁?我不知道。我静默无言,因为我真的不知道。

“要我死吗?”他盯着我的眼睛,问得郑重。目光执着得几近狂野。

我呐呐的摇头。如果可以,谁都不要死,还有李建成,谁都不要死。可是,我真的无能为力。

他展开笑颜,笑得释然:“这样就足够了。”言罢,痛快饮了一盏起身,滞了脚步,将我拉起,仔细的看着我的脸,那么深情。半晌,迅速的到我颊上亲了一下,转身大步出帐。

119

119、湘江水逝楚云飞(下)...

翌日天还未亮,一阵嘈杂尖叫声划破岑寂,我猛然惊醒,随之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铺天盖地卷来。阿依也是茫然的惊慌四顾。我刚胡乱的穿好衣下榻,阿哈甫已是闯进帐来,急着声说:“有唐军偷袭,快些准备一下,离开这里。”

我整了整紫羔羊裘对襟袄,阿依把猫眼石裘帽为我戴上,蹬上黑色短靴,又回身到壁上取过金弓,背上箭筒,才一身胡装紧随着阿哈甫奔出了毡帐。

大雪整整下了一夜,不见衰落,反而愈加狂暴了。扬风架雪中什么也看不清,只觉一片渺茫中喊杀声越来越烈的充入耳膜,看不见,倒更让人心慌。

我匆匆的上了候着的马车,见香香已在车内。她面如土色的一下投进我的怀内。我紧搂着她,却在惊慌四顾,因为我们周围只有数十人,却不见颉利和阿瓦罕。马车已经行了起来,我才从敞着的车门处看到后面一队人马前几人拉扯着颉利过来。

“可汗,现在不是恋战的时候,如今我们兵力分散在恶阳岭,还有啧口。而今日偷袭的又是李靖,来势汹猛,怕是唐军的主力,我们虽还有上万精锐可也怕难以抵挡得住啊。”

“是,我们现在只能将计就计,退向阴山,以避其锋芒,也好诱敌深入,到时我们再反扑,还有胜算的把握啊。”

“是啊,可汗,狐易牙说得有道理,现在还不是决一死战的时候。”阿瓦罕也苦劝道,颉利紧抿着唇,显然已经听了进去。抬头正巧与我目光对视,我也赞同的点了点头。他终是一咬牙,“好,收集兵马,退向阴山。”

与香香坐在马车内随着整队人马缓缓的向阴山方向行去,古丽和阿瓦汗、义成公主一身戎装持刀跟随在颉利的左右。

掀开车帘一角看着身后的整座王庭转眼已成一片火海,遥遥可见写着“李”字的旌旗随风飘展,身着黑色战甲的唐兵似河决一般涌来。我知道颉利退与不退都终究难逃战败的结局。

天色阴沉沉的,寒风冷冽,众人在冰天雪地中艰难跋涉了近半日,呼喊声也渐渐远离,兵士也都已是人困马乏。颉利不得不下令人马暂停,就地歇息。可还未来得及歇下,便有前军来报,唐将张公谨、段志玄率兵在前方截住去路。前有敌军,后有追兵,突厥军已是进退无路,首尾不能相顾,众兵士一时垂头丧气。颉利拧紧浓眉,思索片刻,旋即下令改走山后的辟鹈泉,径往北部苏尼失处调借兵马。

一队人马迅速整装改路北上,可只行了一柱香的功夫,就又有军士飞马来报,唐军的追兵已近。颉利立即下令后队作先锋,与追兵交战。随之又与古丽、阿瓦罕都亲自上场拼杀。我不得不佩服古丽和阿瓦罕,实是不折不扣的女中豪杰。

一时喊杀声铺天震地

119、湘江水逝楚云飞(下)...

,我和香香紧握一处的手已是汗水淋淋。轻撩开车帘,见颉利快马赶来,对鲁门大声命令道:“本汗去引开追兵,你先带着琉璃走。”

“不行,末将去引追兵,可汗先走。”

“你敢违令?”颉利怒吼一声,鲁门却仍旧不肯让步。

二人正相持不下,忽听前方一阵鼓声大起,已有兵士跌撞着跑到近前,仓惶着喊道:“可汗……前方也有唐军。”

还未待反应过来,紧接着后方的众兵也已渐渐退了回来,一将士满脸是血的禀道:“可汗,唐军越来越多,怎么办?”

颉利闭了闭眼,紧咬牙关,挤出一句:“杀,杀出一条血路。”说着深深的凝视我一眼:“护送所有女眷出围。”

我喉间一阵哽咽,想让他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可他却只扔下一句:“鲁门、阿哈甫保护琉璃随着我。”说完已冲杀过去。

厮杀声越来越近,已到了近前。鲁门一开车门说了句:“你们两个下来,跟着我。”

我移到车门处,看着香香战战兢兢的下了车。我的脚刚沾地,便听香香一声尖叫,一下扑到了鲁门的怀里瑟瑟发抖。我蓦的抬眼一看,也是一阵惊惧。只见一名唐军正嗖的将一把利剑从古丽的胸膛抽出,古丽痛苦得几近扭曲的表情,踉跄着倒退数步才“扑通”倒地,一双大眼空洞洞的睁着,鲜血瞬间染红了她身下的一片雪地。我颤栗着扶住车门,身体摇摇欲坠。

身着黑色锁子甲的唐军已如蚁般涌了上来,地上到处横七竖八的躺着兵士的尸体,鲜血成河融化了皑皑白雪,一时间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白与红。我的鼻端充溢着浓稠的血气,四周是阵阵的怒吼夹杂着凄惨的叫声,一声声落入我的耳鼓。

风越来越大,已夹杂了雪片。忽然一声长长的马嘶声响起,紧跟着马车猛的向前窜去。我不曾防备,倚靠在车门边的身子一下被带倒在雪地上,人喊马嘶声中,我仍清晰的听到颉利急喊了一声“琉璃……”

身子摔在雪地上,穿得又多,倒没觉着怎么疼。木然的爬着就地坐起,抬手抚了抚歪了的帽子。看到颉利已杀得血透重袍,此时正被几名唐军纠缠,他拼命挥杀急欲摆脱,并不时焦急的瞥向我。可无奈杀退一批,又有一批上来。我有些惊惶失措的向他摇摇头,示意我没事,让他放心。

他刚咧嘴一笑,旋即脸色突变,笑容凝固在脸上。我未反应过来,已被人猛的扯起,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顷刻横在了我的颈间,我似乎嗅到上面浓浓的血腥味儿。

听到有人喝了声:“张公谨——住手。”那声音如此熟悉,让我心里一颤。身后的人顿了顿,我颈间的剑也略松了些,还不及思索,听到身后之人大声喝道:“颉利,突利和夷南已经降

119、湘江水逝楚云飞(下)...

唐,你已是孤家寡人,死到临头了,还不降吗?”

颉利一剑横扫下去,挥退了面前几人,苍白着脸注视着我,转而大笑着道:“怎么?不敢与本汗真刀相见?可笑,堂堂唐将居然也用这种卑劣手段!”

“少费话,你已走投无路,难道还想让你的兵士做这些无谓的牺牲吗?”身后的人也不示弱,宏亮的嗓音震得我耳膜直疼。

颉利收敛笑容,深深的吁了口气:“你放了她,我就降。”

“你命你的人全部放下武器,我自然放了她。”

我不想让他为我而降,可我也不想眼前的这些人再无端的牺牲流血。我动了动僵僵的身子,看到香香灰白着脸蜷缩在一边,鲁门在离她不远处满脸杀气腾腾,奋命拼杀着,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搐的。

不远处躺着义成公主满是血污的尸体,满目皆是血流成河,疮痍遍野,耳中是人的哭喊夹杂着马的长嘶声。

我的目光一一扫过,忽的落到了丈余远处一匹骏马上伟岸的身影上,与他投向我的冰一样的目光相撞,我心里轰的一下,他居然御驾亲征了吗?又扫了眼护在他左右的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李勣几人,皆是定定的看向我这边。我苦笑,因果缘分凑巧,造化定数巧合,竟是一点没错。

唐军越战越勇,突厥军虽是顽强抵抗,可毕竟寡不敌众,只剩下了一半还不到。颉利冷眼扫视一圈,眼里有片刻的茫然,望了望漫天飞雪,终是一闭眼,咬了咬牙用突厥语高声喝了什么。莽莽的寒风中,此刻的他就像一只折翅的苍鹰,凄凉绝望却仍旧孤傲。

我轻阖了阖双眸,看着颉利扔下手中弯刀,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烈烈寒风将他血染的战袍撩起老高。

突厥军见状愣了愣,终是颓然的扔下武器。唐军立时一阵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喊声撼天震地,直穿云宵。

身后的人突然将我向前用力一推,颉利忙快步上前接住我,我不偏不倚正好跌在他的怀里,对上他有些落寞,有些悲壮,有些凄凉又有些倔强的眼神。

“你没事吧?”他的口气温柔如水,怎么也不像刚刚那个浴血奋战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