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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蘑菇(170)

于是有了他。

人类的命运也像一场变迁不定的乐曲。

后来他见到了安泽。

咳了一声,他从椅子上站起,假如不去在意,肉体的疼痛其实不值一提。

波利听到了他起来的声音,即使在方才情绪那样激动的时刻,他仍然用温和的语调对他道:“别起来,这里不用帮忙,你好好休息。”

但他随即又全神贯注投入到他的研究与发现上了。

安折拿起一张纸,用笔在上面写下几个字,折起来,递给朗姆,然后朝门边走去,朗姆张了张嘴,但他轻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站在门外,隔着半透明的玻璃门,安折温柔而悲伤地看着里面的波利。

咔哒一声,他将门从外面锁上了。

声响惊醒了沉浸于研究的波利,他抬头往这边看。

安折转身走下楼梯,他脚步微微不稳,五脏六腑像被烈焰烧灼。

最终,他穿过白楼一楼的人们,走下楼前的台阶,来到辛普森笼灼灼的烈焰前。

他本不该在此。

他是深渊的一员,那正在向人类发起进攻的才是他的同类。

现在情况却相反。

我因为加入到人类的群体中而感到了快乐或痛苦吗?

火光猎猎卷起,烧着他的面庞,他躬下腰,又咳了几口血出来。

一朵蘑菇的萎谢需要时间,菌丝的融化是缓慢的过程,他无数次闭上眼睛,都感到下一秒不会再睁开,可还是睁开了。

是什么把他留到了这个时候?概率吗?波利说概率就是命运。

那,就当做是命运让他来到这里吧!

保护研究所的藤蔓“砰”一声倒地,唐岚的半边翅膀流着血,跌跌撞撞升到半空,与俯冲向下的巨鹰搏斗,尖利的喙穿透了他的肩膀,一蓬血泼了出来。他甚至没有呻吟出声,一手按住血流如注的伤口,另一只手化成闪着寒光的利爪刺向巨鹰的眼睛。

血液淅沥沥滴在地上。

人类拥有区别于其它生物的快乐和痛苦,又是否后悔了呢?

安折笑了笑,朝辛普森笼又走了一步,火舌舔舐着他的脸庞,灼热得好像一个滚烫的夏天。

白楼上传来哐当当拍打玻璃的声音,他没有回头看。

与辛普森笼一起燃烧的是天边的夕阳,巨大的太阳往下沉,恢弘的金红色光泽映亮了半边天际,研究所的战斗还在持续着,嚎叫声、爆破声、鲜血、晨曦、火光混在一起。

给他煮过土豆汤的树叔被怪物从地上抓起又抛下,他的身体重重砸在地面上,目光凝固,眼眶流出鲜血。

鲜血涂满的地面上,到处都是死亡。

世间一切在他眼中变成慢动作,安折再往前一步。

“别……”树叔嘶哑的声音发出一个音节,他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别自杀……”

一个生物的本能就是活着,一个物种的本能就是延续。人类从未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而面临着辛普森笼,安折也终于感到那种来自死亡的恐慌,他看向树叔,轻声问——又像是在问他自己:“可是你们还能活下去吗?”

树叔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他缓缓摇了摇头,然后望向远方的天际。

他的目光忽然顿住了,两秒钟的沉寂后,忽然“嗬嗬”喘息几声,露出激动的神情。

一种不同于怪物嚎叫的低沉嗡鸣声在天边响起,安折猝然抬头。

远方,金灿灿的地平线上,一队整齐排列的黑影平滑地向这边飞来,末端在云层中拖曳出长长的尾羽。

“飞……飞机。”安折听见树叔道。

他知道那是飞机。抬头看着那熟悉的形状,安折忽然感到一种真心实意的高兴。

发往北方基地的求援信号原来没有被忽视。波利叮嘱唐岚,当研究所不复存在的那一天,请他们不计前嫌去帮助基地。但现在,是基地不计前嫌前来帮助研究所了。

——在一切都注定终结的时刻。

波利说得对,他的种族卑鄙又高尚,你可以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类的行为,也最大限度相信人类的仁慈和宽容。

可是人造磁极已经失效,基地又会怎样?

陆沨会怎样?还是说基地已经不复存在了呢?他会在哪里?他知道陆沨会为基地付出一切,直到基地不再需要他的那一天。

一行眼泪从安折眼里滑下来,他的爱恨在这场宏大的末日里好像不值一提,陆沨有陆沨的使命,他也有他的命运。

他再走一步。

轰隆。

微型核弹由PL1109的弹射孔中释放出来,一声巨响,隔断了下面的怪物上涌的路径。山巅——这样一座山巅注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但也注定易守难攻。

“舱门打开。”冷冷平静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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