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迟爱农(2)

我继续向前走,拐进小巷,在一片残败的塌屋外听见男人的呻吟。这时已经是初秋,瓦楞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尽是灰黄的萧瑟之气。我推开吱哑作响的木门,进到院中,寻着响动而去,终于在一堆半人高的杂物后,见到了迟爱农。

我默默地站立,看着他裸身躺在地上,被两个穿短衫的男人进出。他的躯体,扭成怪诞的形态,仿佛古木的盆景。我的心中是苦的,然而却止不住被那深色的健壮肉体所诱惑,发不出声音。我看到地上一滩刺目的红,是画坊最贵重的颜料也比不及的鲜艳。

他空洞的眼,向我看过来,内里有几簇微弱的火花,只一闪便不见了。男人泄在他腹中之后,站起来便打,他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嘴中发出呜呜的叫。我听见他们一边打,一边唾骂着:"贱货!贱货!"他的身上,很快见了血,同原来的赤红融在一起,慢慢地扩散。我冲上去,想要撞开打他的男人,然而他们仿佛看不见,几下拳脚,便将我摔到一边。

男人打完之后,整整衣服走出去。他躺了许久,终于用手肘支撑着身体,慢慢地爬回里屋。我看着他消失在黑洞洞的门内,沿路拖过一条红白的污迹,很快便干了,硬硬地结在地上,仿佛丑陋的疤。我抹了把脸,湿漉漉一片,全是泪水。

我像是失了魂魄,漫无目的地走。远远来了一个和尚,在我身前站定,双手合十道:"这位施主,从哪里来?"我说:"逃避乱世,四处流浪。"他深深地看我一眼,说:"若有了归宿,便莫要再徘徊不定罢。"他道一声别,便走了。

我仍然放不下这条长街,心中只想着要再见迟爱农一面。也许见了这最后一面,我便可以远远地离开,将他忘却。然而我又怕,怕终究甩不脱对他的想念,得不到,又走不了。

我听见到处都有人在谈论他。一个被男人抛弃的男人,似乎的确是天大的丑闻,足以满足街坊邻里近十年来茶余饭后的口闲;而被抛弃之后,又自取其辱,人尽可夫,更是了不得的标本。

"他被周家的少爷抛弃之后,头五年还本分些,默默做些小买卖,生意甚是惨淡,后来就露出了本性,愈发的淫荡。我就亲见了,他带着三个男人回家过夜,用身体换不到钱,隔天还被打了一顿,这不是自作自受的么。""前几天他又被打了罢,走路都不稳,酒钱更是一文也拿不出来,结果不知好歹,跑到酒馆中讨要免费的酒吃,又被打了一顿,现在估计连床也下不了。""真是作孽,他生得强壮,样子也英气,喜欢男人也就罢了,居然堕落至此,只怕连兔儿爷都比不上罢,这整条街,最穷贱的人也看他不起。""你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待在镇中的么。听说他还不死心,妄想那周清严能够回来,带他出国过好的日子,这不是可笑?""所以人不能轻易地供出心来,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这一辈子便葬送了。"我默默地听着,听完之后,却又想不起听到什么;我只觉得哀伤,哀伤过后,却又不知这哀伤从何而来。

最后一次见到迟爱农,是在一个满月的夜晚。我再次走上长街,不知不觉,便拐进了那条小巷。那间带院子的破屋像一只黑洞洞的大嘴,没有半点活气。我推开门,进入院中。那摊血的印迹还在,长长拖了一地。我疑心屋子的其它地方,定然还有相同的血迹,干了的,半干的,老旧的,新鲜的。

房门没有上锁,我打开它,轻轻地走进里屋。月光从窗外斜斜地洒下,照着光秃秃的墙,一片青灰。唯一的家具,便是一张硬硬的木板床,连褥子也没有,只罩了一条烂的被单。地上放着一只脏污的水杯,另有一些零散的物品,大抵是一些寻常的生活用具。

迟爱农面冲着里间,直挺挺地侧躺在床上,仿佛死了一般。他裸露的肩背,在月色下泛着缠绵的光。我伸出手,细细抚摸那片冰冷的皮肤,胸中涌起一股极悲的苦来。他盖着的薄被上,是斑斑的血迹,我掀开它,露出一双穿着亵裤的长腿,顺着脚踝滑向股间,摸到满手的精血。我胸中的苦,愈发悲凉,仿佛怒涨的潮水,遥遥没有归期。

"爱农,爱农。"我叫着他的名字,俯身亲吻他微张的唇。他比我高大,也比我健壮,然而我却从他紧锁的眉间,觉出他的脆弱和无助。我一寸一寸地亲吻,从嘴唇到脚踝,又从脚踝到嘴唇。他动了动,睁开眼睛,定定望着我。他的身体有些发抖,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终究没有说出来。

上一篇:人鱼山村 下一篇:富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