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赵叔说:“天这麼黑,路都看不清,你们明早再走罢。”
严志新想了想,也对,大晚上的,乌七抹黑。又不是做贼,没必要偷偷摸摸。
於是两人又回到房裏。
贾清不安地问:“你说明早长老会让咱们走麼?”
严志新说:“腿长在咱们身上,他管不了吧。对了,你爷爷的那块石头……”
“感觉怪危险的。”贾清答非所问。
严志新还想问什麼,突然一阵困意袭来,他衣服没脱、澡也没洗就爬上床。
严志新睡著没两分钟,贾清也在他身边躺下,陷入沈沈的黑甜乡。
贾清做梦了。
他梦见自己站在透明的墙外,看墙裏一群灰褂子灰裤子的小孩把严志新捆起来,吊得高高的,一下一下用手中长长的木棍捅他,边捅边整齐划一地唱道:
四六七,一二一,长生门前将桃继;
桃绯红,脸绯红,燕子南去琉璃冬;
琉璃玉,玉生烟,游丝软木灵堂前;
灵堂落,月如歌,草影树间会哥哥;
大哥哥,身体壮,把了鱼尾下干凉;
干凉湾,夜中船,彼山彼水彼色蓝;
色亦空,空亦色,撑篙摇桨渡泪河;
……
贾清想要接著听下去,可是已经听不清了。
他想动,却动不了,他想叫,却叫不出。
他听见远远传来涛声,涛声中夹著一个男人的呻吟,一忽儿又变成一群男人的呼嚎。那呻吟很低沈,很凄厉,也很真实。分不清是在梦裏,还是梦外。
天空中乌云翻滚,遮住了月亮。
严志新也做梦了。
他梦见自己眼睛睁著,半睡半醒。长老站在床前,拿白多黑少的眼珠死死盯著他。那眼神不带感情,像在审视一头牲口。
身旁的贾清睡得死死的,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长老伸出一只骨瘦嶙峋的手,从他的眉毛开始,慢慢向下摸,在他裸露的身体上摩挲,时不时还捏两下。
严志新浑身肌肉都懈了,软绵绵的,一丝儿力气都没有。
那只手提著他的ji巴晃了晃,又向后移,按了按他的pi眼,终於摸上两条腿。
这种丝毫不带色情的抚摸让严志新毛骨悚然,他想起屠夫在杀猪前也会用手去量猪的口岁,这儿的油多不多,那儿的膘厚不厚……长老摸完了,对隐在身后的赵叔说:再养几天,就能做了。
……
严志新和贾清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窗外远天一片苍黄,很暗沈,像是要下雨。海边潮水怒涨,哗哗,哗哗。
贾清晕乎乎的,仿佛脑中长出了一只手,抓著他,让他一脚跨出梦外,一脚陷在梦裏。
他总觉得梦中的呻吟和呼嚎来自海岸那排七扭八歪的破屋。
它们就像一张张丑陋的人脸,被毁了容,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
贾清想到了赵叔。
那排房子和赵叔一样,给人一种阴沈、森冷的感觉。
远远的,两个村民拖著一摊东西向干凉湾走去,一头一尾抬著将它扔进海裏。那东西很快被潮水打上岸,撞进石头堆,不见了。
贾清闭上眼,他已经不确定自己看见的是真实还是幻觉。
身边,严志新嗖的一下坐起来,捧著脑袋低哼一声。
“怪了。”严志新看看表,摇摇晃晃走到窗前,“怎麼睡了这麼久。”
他回头对贾清说:“可能这两天神经绷得太紧,累坏了。看天色像要下雨,今晚估计又走不了。”
这时寂静的屋裏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严志新古铜色的脸红了,抓了抓脑袋,像只憨憨的大狗。
贾清忍不住笑了,坐起来:“我也很饿,不知道赵叔留没留咱们的饭。”
灶房还是那麼昏暗,灶台上的两口锅子还是那麼黑,那麼巨大。
赵叔和女人坐在桌边,很安静,像两尊坑坑洼洼的泥塑,冷冰冰凉森森的。
桌上仍旧摆著四菜一汤,仍旧全是鱼,那汤仍旧说不出是什麼鱼的汤。
贾清和严志新坐定,赵叔说:“二位看起来很累,吃了饭早早歇息罢。”
贾清笑笑:“都快睡了一昼夜了,一会儿估计想睡也睡不著。”
可是,等到吃完饭冲完澡,本想坐在床上聊聊天,没过半小时,严志新又歪在一边打起轻微的呼噜。那声音像催眠的钟摆,一下,一下,又一下……贾清的眼皮越来越沈,终於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