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归期未期(29)

作者: 雪满头 阅读记录

封后大典那次,也是同样。

说来有些耐人寻味,这一生我最重要的两个时刻,穿着的,都是别人的衣裳。

大婚当夜太子留宿在她宫中,我倒觉得没什么。我与太子,真真是奉旨成婚,本就没有情分,日后更不会有。我只坐稳了这个位子,还了贺家的养育之恩便罢了。

我发觉她性子变了些,似是收敛了许多。可她骨子里还是那个不能折腰的小姑娘,我看在眼里,只能叹在心里。这般下去,迟早是要吃大亏的。

后来,东宫里人多了起来。我使了个法子,让那些碍眼的统统没了,还顺带着成全了太子同她。

再后来,我日子过得安稳,他们也日渐情深意笃。家里却急了,母亲捎了不少信进来,还递了一包粉末。

我在风口把那粉末散了,站了半日。而后,做下了我此后后悔了一辈子的决定。

秦家当年事有蹊跷,我不信她不知。她也不是个蠢笨的,多少怕是能猜出一些。可她怕了,她怕牵扯过多,怕把如今她和秦府都正一点点变好的日子亲手毁了。所以她下意识地不愿去深究。

她只是缺了一个人明明白白告诉她,你害怕的,是真的。

于是我做了那个人。

那一日步出屏风,看着散了一地的经文,我心下便有了几分悔恨。

世事倾颓如山倒,我再是怎么补救,也未能将人留在这世上。

她去了的那日,我一反常态,半夜辗转不成寐,枕边湿漉漉的凉凉一片。我后知后觉,原来我是盼着她好的。

太子那时已登基称帝,正是琐事繁冗的时候,他却整整罢朝五日。

朝臣急的不成样子,第五日里我便去看了他一眼。

他一人待在她生前住的宫里,发须凌乱,双目充血,简直不成样子。

我没觉得可怜,反而觉得他是自作自受。我走到他面前,怜悯地开口:“她本该是在疆场快意驰骋一生的性子,你把她爪牙拔了,磨平了她的心气儿,困她在这重重宫墙里。这还不够,你又亲自废了她双手,把她的骄傲一点点碾碎了。她心早死了,躯壳又能留得住多久?”

那个九五之尊的男人茫然抬起头来,神情仿佛找不到路的孩童。

我如母亲所愿,封了后。历代皇后住的安阖宫空了出来,我住的是另一处。

东宫也空了出来,一应陈设都未曾动过。可皇上再没去过东宫。有次念起,我问了他,他抬头望着外面的天,缓缓说:“她生前便不喜这里,若有魂灵在世,怕是更不肯去了的。”

皇上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多年间,一点点将北疆的兵权控在了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手中。

贺家被架空了个彻底。我这皇后的位子,也便不在因着母家势大而提心吊胆。

皇上近几年迷上了一个女子,那女子,面容上与秦安北七分相像。她给他生下了他的第一个儿子。

我点拨了那女子几句,让她学的更像些,还交代人整理了一份秦安北生前喜好给她,她不胜感激。

后来皇上看到了那份儿东西,将她赐死了。大皇子送到了我宫里养着。

圣旨下的时候,我在宫中插着山茶花。一面插着花,一面想着,这两人真是极像,都爱自己蒙骗自己,若是被人点破了,从此便再也骗不下去。

那个时候正是临近上元节了。上元节那日晚上,皇上来了我宫里,身上好大的酒气。

自从秦安北去找我三哥那次,他喝醉了,在往后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再未碰过酒。即便是秦安北没了的那些日子,也未曾沾酒。

这日里,我穿着一身红绸的袍子,算是沾沾节庆喜气。

御前公公扶着他,他已是站不太稳。见了我的面,忽然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抱住了我,喃喃道:“安北,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你要什么都好......”

我皱了皱眉,往日里我与他当真是相敬如宾,即便初一十五必须得陪正宫的日子里,我们二人也是和衣而眠,楚河汉界绝不越一步。

我把他推开,“陛下认错人了。臣妾是贺南絮。陛下所言的秦安北,已经去了很多年了。”

他那时已经是个成熟的帝王,杀伐果决,励精图治。可那一夜,他却脆弱地仿佛一指头都能戳破了,倒在地上,带着哭腔重复着:“她还是不要我了,她当年说过不会不要我的...”

贺家倾颓下去,秦家倒是东山再起,当年旧案翻了上来,复了定远侯的世袭爵位,又赐了丹书铁契下去。

当年皇上答应了她的,真是分毫不差地做到了。

好在我还担了个中宫皇后的名头,三哥又还是争气的,能撑得住,贺家倒也不至败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