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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潮(2)

作者: 如水并刀 阅读记录

吴平十岁就认识了孟小满,那时候的孟小满还不讲爱情,也没有看过淫秽书籍,他非常年轻,非常快乐。五年级的吴平穿过十七栋逼仄的楼道,硬邦邦的鞋底“咚咚咚”地踩在扁平的台阶上,他长大嘴巴,灌入楼道的风涌入他的体内,姜水一样辛辣,许久过后,会有一丝短促的甘甜。吴平冲向十八栋,冲向孟小满的家门——这件事他在此后两年也干过多次,他总是能在那扇贴了倒福的门后找到孟小满。敲开那扇门,就是敲醒了一整个春天。

那时候孟小满哥哥住在学校,他爸妈也总是不在家,他自己上下学,每天都很孤独。吴平和他不是一个小学的,后来也没上同一所初中,但从初一起,他就自觉开始了他的护送。吴平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侯在孟小满家门口,他打开门,拥着睡眼惺忪的孟小满去洗漱,他在他刷牙的时候偷偷看他的脖子,看那条干燥的曲线——柔和,恬淡,只在清晨最朦胧的一刻降临。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苏醒,他的皮肤、他的四肢、他的毛发都挂着困倦。那种机灵劲儿也没苏醒,微笑也没,一切应付人的坏东西都没醒过来,他一片空白,任人摆布。

吴平步行送孟小满到校,他们聊很多东西,孟小满喜欢看推理小说,还喜欢昆虫标本。吴平静静地听着,偶尔作一些补充。这样的早晨转瞬即逝,孟小满向吴平挥手告别的时候,吴平会深深吸一口气,他看孟小满,很多年以后依然如此,他迷恋孟小满身上那种男孩子的成分,那微微泛黄的头发,细瘦的脖子,窄窄的肩膀,胸前的肋骨形状,紧实的、极具韧性的小腿,还有长袜在脚踝上勒出的一道红痕。夏天,孟小满蹦蹦跳跳地从学校回来,吴平站在厨房的窗口默默注视,孟小满满头是汗,头发和脸都反射出一种自然的光泽,他的脸蛋很红,热度穿透他薄薄的、娇嫩的皮肤,熄灭了吴平胸中跳动的欲望——仿佛一束神圣的光芒,笼罩他、安慰他,他从中发现了自己毕生追求的东西。

那一时刻,十三岁的吴平牢牢扒着厨房的窗户,腌鱼和绿豆汤的味道混在一块儿,填塞着乱糟糟的逼仄空间。周围暖烘烘的,明亮的阳光从外头投进来,仿佛一条半透明的河流,吴平就站在那里,浸泡在厚重暧昧的河水中。这个场景日后在他梦中出现了很多次,他想起这一幕,就能确切地感觉到岁月的流逝,他是光阴中的偷窥者,是纸窗后那只罪恶的眼睛。

初三那年,孟小满开始飞快地长大,他一夜就摆脱了男孩的状态,吴平站在阴森森的厨房里,怅然若失。长大的孟小满有了很复杂的思想,他不太快乐,甚至可能有些烦恼,他每天都要对着窗子坐很久,那双眼睛腼腆而忧郁,视线像湿答答黏糊糊的藤蔓,无时不刻向外释放忧郁。

孟小满和吴平不大来往了,他在学校有了新的好朋友,他爸妈给他买了新的自行车,他可以自己骑车去上学。吴平回避孟小满,他不敢出现在他面前,对视一眼都不行,他长大了,有一个敏感的器官,和一张薄薄的脸皮,看到孟小满他就脸红心跳,那个地方像一把上膛的手枪,时刻都能发射。高二的时候,他曾经有过一个最下流的梦,他梦见自己手持一根鲜绿的柳枝,凶狠地鞭笞孟小满。那种新鲜的颜色击打在孟小满背上,鲜绿,雪白,留下一道道烫人的血红鞭痕。最激动人心的是孟小满的眼泪,孟小满背对着他哭,脸蛋红扑扑的,他掰过他的脑袋,看到他的眼睛,就像看到一千个春天。

中考前,吴平去找过孟小满,他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出现,在小区的健身中心门口拦住他,问他借一包纸巾。吴平感觉自己和前两年比有了很大的变化,在他的印象里,这两年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已经和孟小满分离了一百年,孟小满肯定认不出他了。结果孟小满一见他就很高兴,他叫他“哥哥”,他说:“你好久没来找我了!”

吴平听了这番话,点点头,一脸冷漠地转身离开了。他知道了一件事,就是自己此生都不可能和孟小满做朋友了,这是两年来他头一回这么细致地看他,他还记得他鬓角的形状,他头上的两个旋,他干燥的皮肤,最不得了的是他脖子上的一道勒痕,为什么会有勒痕?他不知道,但他受不了——那个颜色,那种形状。他十四年来所有的欲望,就是这道温热暧昧的红痕。孟小满的伤痕就是他的青春,孟小满的眼泪就是他的爱情,没有其他词可以描述。孟小满已经一米七了,但他身上那种男孩的成分仍然存在,他微黄的头发、他细瘦的脚踝——上面总有长袜留下的红痕,他的眼睛大而明亮,朝气蓬勃,他穿一件深绿的短袖衬衫,领口有一点牛奶渍,他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吃东西的时候腮帮子会很夸张地鼓起来;还有他的腰,跑起来的时候,风裹住他的躯体,勾勒出一道柔韧的、纤细的曲线,这曲线是鸟飞过的痕迹,狂风永远无法摧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