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海魄(2)

沿着夜市街往前走，过了红绿灯右转，再走几百米，一堆卖廉价衣服的小店里，挤着一家小小的台球室。正对着他们的不是营业的大厅，而是一截楼梯――上边糊满了花花绿绿的广告，夏郁抬头，位于二楼位置的灯牌破旧而布满灰尘，几个汉字全都缺胳膊少腿。她仰着头看了半天，勉强辩认出“浩哥台球室”这几个字来。这么不起眼的地方，真的会有人来吗？她不由生疑。不会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吧？想起一些电影里的可怕场景，她不自觉往后缩了缩。陈飒走了几级楼梯看到夏郁没跟上来，冲她招招手：“喂，发什么呆。上来。”陈飒的声音莫名有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夏郁眼一闭，大不了发现不对我就拼命跑出来，谁怕谁啊。她冲陈飒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噔噔噔跑上了楼梯。

台球厅里果然没什么人，几张深绿色的球台规规矩矩一字排开，球台的正上方悬挂着橘色的半球形的灯，让夏郁想起她小学手工课时，挖空半个橙子做的那种手提小灯笼。有两个人在其中一张球台上打球，还有另外三四个人坐在另一边的小吧台旁，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看到陈飒过来，其中一个穿着黑色铆钉皮衣的男生扔了罐啤酒给他。陈飒接过啤酒，“嘭”得打开，手背上落了几个小小的气泡。“浩哥，我朋友，叫……”“夏郁。”跟在陈飒身后的夏郁赶忙截住陈飒的话，她怕他的嘴里吐出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野玫瑰什么的，未免太风情万种了些。浩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风海一中的？考上这种学校怎么还逃课啊。”“没有没有，我们今天运动会。我请了假的。”夏郁后悔自己没把校服脱了再进来，这么快就被看穿了。陈飒知道她说谎，却也不戳破。只是仰头咕嘟咕嘟喝了半罐啤酒，然后径直走向角落的壁式球杆架，取了两杆球杆，递给夏郁一杆。

陈飒默默在球台上把十几个颜色各异的球排列成三角形，然后认真跟她解释：“你看好了，中间的是八号球，把它击落到球袋里你就赢了。白色的是主球，其余的有黑色和花色两种……”

夏郁很聪明学得很快，跟着陈飒击了几杆就打得有模有样了。陈飒单手握着球杆立在一边，看着小小一只趴在球台上的小女生，眼睛里全是笑意。

从台球室出来已经是傍晚了。风海市的十月份，空气中凉意日益深重，因为刚下过雨，这凉意还有些湿漉漉的。一阵冷风灌进胸口，夏郁拉紧领口，忍不住跺了跺脚。“陈飒，我们接下来去哪？”陈飒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小跟屁虫，有些无奈：“你还不回去？这个点儿，晚自修快要开始了。”“不想回去，而且我还没吃饭呢。”“你们学校没有食堂？”“现在人多，我讨厌排队。”“平时你就不吃饭了？”“哎呀你好烦，我都出来了。”女生理直气壮，仿佛“出来了”不是一个可以随时改变的状态，而是一个不得了的理由。陈飒失笑，只得说：“我要回家了。你要不介意，去我家一起煮泡面吃。”本以为这是一个赶她回学校的绝佳理由。没想到女生眼睛一亮：“好嘞！你家在哪？我好久没吃泡面了。”说完率先一步往前走去。男生无语得摸摸脑袋：“你走反了，在那边。”

穿过几条街，陈飒的家位于一片杂乱密集的居民区中。巷道纵横交错，平房和二三层的小楼混杂在一起，蓝色的遮雨棚挨着贴满彩色瓷砖的墙壁，毫无章法，更谈不上美感。夏郁跟在陈飒的背后好奇得四处张望，她家一直住在方方正正的商品楼房里，这种城中村的场景是她未曾见过也无法想象的。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是林黛玉第一次见到王熙凤时的情景，也是夏郁第一次见陈飒爸爸时的。

酒瓶从一扇生锈的铁门里飞出，“啪”地一声在夏郁脚下四分五裂――不是烧烤摊里那种翠绿色的啤酒瓶，而是透明的“江小白”白酒瓶，夏郁倒吸了一口冷气，淡淡的辛辣味道冲进鼻腔。陈飒在铁门前停住，低下头，半张脸隐没在晦暗的天色中，夏郁看不清他的表情。

“对不起，可能是陈安业又喝多了。”陈飒不称呼自己的爸爸为爸爸，而是称其全名“陈安业”。

安业安业，却一点也无法安居乐业。

夏郁默默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尽量装出明朗轻快的语气：“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晚上有数学习题课，那老头儿可严了。被抓住就惨了，我先回去了哈。”陈飒看着少女沉稳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本来我以为他这个点儿不在家的，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似乎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初次见面”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