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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颈玻璃(25)

作者: 李庸和 阅读记录

这两句话都是在同一时间说出口的。

我坐正了些,不去看他那张令人难受的脸。“因为我的冲动,你被盯上了,挨了打,为什么不关我的事。”

“正是不想被你误会是这样,所以才躲开,但是我想了想本就不关你的事,躲你就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一样,我想通了才把头抬起来的。”阿齐渐渐蹲到了我面前来,继续天花乱坠地解释,“他们看我不顺眼的话,迟早上手。跟我共事的一个人提醒过我,他以前也混,还跟过大哥,这哥们虽然喜欢吹牛,但有些话他说得很实在,那些十几二十几岁的毛头只一心想混上去又没有脑,这种人惹事不瞻前顾后,好大喜功,动起手来完全不要命,轻易喊打喊杀,只管冲,连基本的是非观都没有,怎么指望他们听得懂人话。那些混混在局子里进去出来都是家常便饭,少惹为妙,他们的命就此隐隐能看到头,你也说他们一辈子在底层过腐臭的日子,既有些可恨又让人同情,让让又如何,我用最低的成本,几句话的功夫哄下他们,达到我自己生存的目地,我还较真恼什么?等我离开了,以后也不会再遇到他们,我还有其余的路要走,做自己的正事要紧。”

虽然阿齐如此说,我仍然愧疚于他。

他剖心置腹后,岔开话题分散我注意力,饶有兴致翻起了偲嘉的小礼物,侃侃而谈偲嘉离不得他,他得空了是要多过去吃顿饭,只是他现在抽不出身,白天晚上都在打工兼职赚快钱。

我注视着他接到礼物的神态,好回去讲给偲嘉听,嘴里却不知不觉地说道:“明明见过很多的钱,也曾经不把这个钱当回事,但现在偏偏就困在这几个钱里。”

阿齐翻小箱子的双手一停顿,一只手里拿的小玩意儿也缓缓放下了。他轻笑着说:“我也没有见过很多的钱嗄。应该说,我明明没见过多少钱,从来都把这些钱当回事,但偏偏这辈子就困在这点钱里庸庸碌碌。”

我也岔开话题说其他的,却偏偏又踩在了他的不如意上。

我发牢骚说:“你到底叫刘笑齐还是刘齐啊?你说你叫刘笑齐,小学同学录上也确实是刘笑齐,可我去影楼找你的时候,他们说你叫刘齐。”

这时他说起了自己小时候拾过荒,有一段时间认认真真跟着外祖父拾荒过日子,那时候他和母亲关系破裂,他便投奔同样贫穷的外祖父去了,睡在脏兮兮的棚户里,每天醒来要面对四周堆成山的废品垃圾,和外面未知的狼藉。

他外祖父倒不让他干太脏的活儿,只让他去小区里、公园里那种环境好些的地方捡废品。有一天他拖着一麻袋捡来的废品,继续在草堆里寻找可回收的垃圾,走走停停到了公园户外器材健身玩耍的地方,那日是风和日丽的星期天,大人孩子特别多。草坪上,不少大人看护着无忧无虑的小孩玩滑滑梯,还有和他同龄的孩子也乐此不彼地玩着。

这温馨平常的场面就这么冲击到了他,他在一旁看了很久很久,捏着手里的变形易拉罐,突然感到自卑了。这自卑就像海上来势汹汹涨潮的咸水,潮涨潮落后,在他心里逐渐趋向平静地扑腾。他还坐到了长椅上,看着那些同龄人玩了大半天。

正是那天他想通了,回去好好上学,继续吃他母亲的,用她的,穿她的,他的一切都让他母亲来负责。他倒想让他父亲负责,只是出生后便没见过他。

后来他放假也始终帮衬着外祖父一起拾荒,直到老人家去世为止。外祖父是这个世上对他最好最和蔼的亲人,去世后还把大半辈子辛辛苦苦拾荒的积蓄都留给了他,只是家里境况不好,他没能用这笔钱上大学,读到高中已是极限了,后来还得帮着家里还债。所以外祖父死后,他就从刘笑齐变成了刘齐。在外祖父的第一年祭日时,他自己跑去了户籍所在地改了名字。

末了,阿齐吃着偲嘉做的甜甜的夹心饼干说,只有以前的人知道他刘笑齐的名字。所以,俗仪也是以前的人。

在这一刻,我很后悔我不经意间对他做的一件事,那就是忘记。在学校对谁都不关心的我,正也忘记了他的童年其实有我的参与,可是我却忘得一干二净。我很后悔,我忘记了曾经认识的阿齐。

而他记得从小学开始的每一位同学,虽然有些记忆模糊了,但是他竟然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和当时他们幼小的脸。

在这样的愧疚下,我还向他透露之所以鼓起勇气再过来见他的面,是因为雷子造谣他做那行去了。

此时他默然许久,才嗫嚅着嘴唇道:“我曾经有过那个念头,对不起。”

说完,面前的人以清澈的眼神凝视着我,像我之前触碰他的脸庞那样,触摸起了我的脸庞,甚至渐渐抚上了,托住了。他宽秀的手上有干过活儿留下的痕迹,那些小茧使我的神经格外敏感于来自他的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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