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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颈玻璃(18)

作者: 李庸和 阅读记录

想着下楼打到出租车即刻能触到光明,直接被送到医院得到救助,即使我肚子那块儿再钝痛如行刑中,浑身再软绵如无骨的一滩泥,毛孔再冷汗如房子潮湿冒水,我依旧没停止过一步。但是在楼下看到阿齐回来的瞬间,我整个人顿时散架似的,所有凝聚起来的超负荷的能量被他那张熟脸给击溃了,我身上的支撑力彻底软了,一屁股便跌坐在了墙根边,像个凄惨的冤死鬼一样,朝他伸出了虚弱发白的帕金森手。

他明眼一见了我的境况,马上连走带跑地过来了,但我还是觉得他和老妪杵拐杖慢腾腾地走没有区别,这是疼痛使我视觉放慢的效果。

阿齐终于握住我冰冷的手试图扶我时,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他一边吃力地扶起打滑的我,一边焦急无措地问我怎么了。

我没气力再去废话什么,喘着气吐字如金道:“带我去……医院……别叫救护车……打车都行。”

阿齐扶得我晃晃悠悠的,加剧了我腹上的疼痛,见我努努嘴要说什么,他终于和我心思相通了,果断背起我朝外奔去。从租房出来前,我已意识到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肚子疼,但在阿齐背上的时候,我依旧请求他,先不要联系我的家人,问题不大的话,医药费先替我垫着。

我已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到达的医院,也记不得是坐车还是他全程背我去的,只记得我痛得神志不清时,隐约知道自己要做阑尾炎手术了。我开始恐慌起来,因为活二十几年来从没有做过任何手术,正在经历疼痛的我也时刻惧怕疼痛与未知。

因这恐慌使我清醒了一些。

那时候我还是个很担心性命生死的人,既想念家人,恐生命流失,又不想告诉家里人自己生病的事。我躺在紧张移动于医院长廊的病床上,脑子里还在想这些琐碎而重要的事,更在周围这些即将救我性命的人群里,只存有一股执念地盯著一个人——阿齐。

记住我之前说过的话。我迫切希望通过我的眼神传达想法,就那么盯着他,渐渐便陷入黑暗中昏厥了。

疼痛在我醒来那一刻似乎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活过来了。

我深刻记得我在医院里醒来时,沉重撑开眼皮看向了模模糊糊的周围,刚一看清面前的病房,我的眼睛又模模糊糊起来,因为我开始流泪了,完完全全相信自己还活着,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感动,虽然不见得是什么大手术,但情绪在事前事后无法克制那种颤栗和夸张。

在那之前,我曾经在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隧道里找不到方向,就那么孤单地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长长的隧道周围四处都是呼唤我的声音,有父母家人,有曾经好过一时的同学,有亲爱的偲嘉,甚至还有来敲门叫我交租的房东的声音,最后一个人则是阿齐叫我还医药费。

而我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阿齐。

连带着他那双沾着眼屎又透着关心的眼睛,一起使我无比感动。

在我得知做手术加上醒来不过短短几小时,我为那睡了几天几夜的夸张错觉感到赧然,比阿齐的眼屎被我提醒更叫人赧然多了。因为我张口第一句是,我睡了几天了?

做手术加苏醒虽然只有几小时,但我住院确确实实得住几天。医院里有值班的护士,床头有呼叫按钮,吃饭有人叫卖,一个人也不是不可以。我不想再麻烦阿齐了,但他记着我帮他过生日那次,头一晚在病房的陪护床上守夜了。他觉得我第一晚应该会很煎熬很难过,但是后来的几晚他从合租屋洗漱过后还是来守夜了。又说念及我们是小学同学,加上平常我为人有礼貌,人品好,照顾我一二是应该的。

而且他次日下午还把偲嘉接过来探望我了,其实准确来说,是偲嘉听说我做手术住院后,主动要过来探望的,连孝成也跟着过来了,他们还客套地买了水果和牛奶。

偲嘉踏进病房后便皱鼻说道:“其实我很讨厌医院,但是为了姐姐,我还是走进来了。”

接着我得知她和我有着同样不好的毛病。孝成作证指她每每生病都闷声不响的,还要藏着掖着,直到不行了被发现。而她那么辛苦撑着,只是为了躲避来医院。

阿齐不忘给我们的关系说一句旁白。看来,偲嘉是真正的认可俗仪了,要偲嘉认可一个人是很不容易的。

其实偲嘉也很好奇我的阑尾炎手术,在一旁于细节上照顾我时,没失掉小孩的天性,开始东问西问起来。为了唬掉她生病不来医院的毛病,我夸大其词讲述我从小病拖到做大手术,顺便朝他们挤了挤眼睛。

偲嘉听得入迷,在我格外细致说到由浅到深的疼痛时,她的嘴里也不禁发出咝咝的声音,我便看见她微张的小嘴里,一点红的舌尖轻抵在门牙上,上唇上张的弧度,使她稚嫩的脸颊两边都出现了浅浅的法令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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