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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乘澜归(25)

作者: 霜沚 阅读记录

她沉吟片刻,手指在七根琴弦上轻轻拨动,婉转琴音便流淌于指间,与窗外雨声交相应和。

这一曲却是《黍离》。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她伏在膝上凝望着师父的脸庞,看着她对着自己轻柔地笑着,顿时觉得,这世上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畏惧的。即便她常常感到会悲伤和无助,但她从来没有孤身一人过。

然而,就在下一瞬,她又惊恐地发现夏苡的身影正在她的眼前变得模糊不堪,渐渐朦胧到消失不见。她急急忙忙地张开双臂去拥抱她,却只在指间捻住一朵落下的油桐花。

第十一章 重游

久澜是在一阵头痛欲裂中醒来的。

醒时枕上已湿了一片。

这一次的梦境似乎格外的漫长,美好、真实,而又残酷,是甜蜜的梦魇,也是往昔不可追。

在不断沉溺于梦境的这半年里,她始终在真切地感受着梦中那个自己的欢喜和悲伤,会随着那段失而复得的回忆又哭又笑。但她也一直都是清醒的,她分得清过去和现实的区别。

可这一次惊醒,她也明显感觉到了异样。眼前不再是那种漫无边际的黑,而是浮上了一层浅金色,是破晓时初升朝阳的光。她举起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亦能感觉到明暗的变化。

她开始能看见了!虽然还只能感受到光影,但这已然是好转的迹象。

她挣扎着爬起身来,眼前是蒙上层浓雾的影影绰绰的物影。

她曾经想过,若有朝一日她能重见光明,第一个要见的,便是岳楸的脸庞。她想看看身边人的模样。

这个如山谷幽泉,又如暖阳明媚的人儿,究竟会生得怎样一副眉眼?

但如今她还尚不能够,且还有着更令她忧心的事。

自前夜起岳楸便坚持不肯让她查看伤势,问起之时,也只道小伤而已。入眠之前,她又细细地听过岳楸的呼吸,彼时尚且还算平稳,因此即便她心里有所疑虑,倒也可稍稍放心。

但这时她醒来,听见的呼吸之声却是急促而凌乱的,就如正在承受着某种痛楚般。她轻轻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无人应答。

心里不禁隐约觉得不妙。岳楸对动静亦十分敏感,很少会有睡得如此沉的时候,而他此刻于睡梦中无意流露出的虚弱与痛苦,显然是在大耗了心神后,褪去了掩饰的最真实的反应。

原来昨夜的强作安好,全是他对自己的伪装!

想到这里,她急忙爬下榻去,借着一点微光,轻轻地摸索到岳楸的身边,三根手指搭上了他手腕上的寸关尺三部,静息,凝神,浮取“举”,中取“寻”,沉取“按”,一部三候,三部九候。

心下就忽地一沉,指尖颤了颤,复又注了一丝内力进去,随气脉游走他的全身。

这一探非同小可。她原先便猜他必然受伤不轻,却不想他竟伤到如次光景。

外伤暂且不论。他的脉象虚缓,气虚而弱,分明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丹田更是受损严重。而她的那一丝内力,自太渊注入,由手太阴肺经始,依次游走至全身十二经脉,竟无半分阻滞。

久澜深知,凡是修习内力之人,必会在气海中凝成一股内息,以经脉流转全身。若有外人的内息注入,则会出于护体的本能,于各经脉联结处产生阻隔。

然而,她的那一丝极弱的内力却能在岳楸的体内畅通无阻,气海中更是一片虚无!

这便意味着,岳楸几乎没有内力。

再依他丹田残损的情况看,此伤至少已有五六年之久,已是沉疴痼疾,是以再盛不住他的半分内息。

竟是谁能伤他至如此?内力尽失,修为尽废,全然不留余地。

更难以想象,他昨夜是如何凭的这副身体与七鬼缠斗许久,还能在自己面前不露一点破绽。究竟在她看不见,他又不肯漏出半点声音的时候,面临过怎样的危险与焦灼?

而七鬼说他已然今非昔比,那他未伤之前呢,是否也曾是风姿潇洒的翩翩少年?

岳楸啊,你到底藏了多少无法言说的秘密!

当朝阳的光芒透过破损的窗洒在岳楸的脸上时,久澜已悄然回到榻上躺好,假装安睡,是以岳楸醒来的时候,并没察觉到自己小心翼翼隐瞒的伤势已然被久澜知晓了。他仍谨慎地调整着气息,使自己尽可能地不在她面前露出破绽,然后再假装若无其事地去唤醒她。

久澜亦很配合,没有说,也没有问。

如今水路亦不安全了。他们杀了七鬼,其背后的主人必不会轻易作罢。他们已在船上漂泊了一夜,难以言说之后又会发生什么。而久澜心里亦装了别的心事——她不容许岳楸再长途跋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