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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乘澜归(24)

作者: 霜沚 阅读记录

可一夜风雨一夜摧,再醒时已是落花满地。那是这年春天的最后一场雨,直下了一日一夜,淅淅沥沥,如轻纱丝缕缠绵不绝。

药庐边的风铃轻轻地响了,夏苡没有抬眼,只缓缓地放下书卷,柔声道:“小九,有故人来,你去迎一迎吧。”

久澜闻声答应了,撑了把窗前的水墨烟云纸伞,轻巧地步入空庭之中,逐渐洇于烟雨。

她沿着林荫径一路走,层层石阶上都铺满了厚厚的桐花,是五月时节的积雪,空灵而哀婉。而林荫径的尽头,有一人执伞而立,袖间绘着水墨青山,身后是烟波渺渺,长身鹤立,如被人三两笔勾勒于画间。

他听见身后铃音清响,回转身来,在目光对视的刹那,幽深的眼睛里荡起了一丝涟漪,只一瞬,便很快回归沉寂。

而久澜怔在了原地,一时似有千言万语涌向嘴边想要诉说,可到头来却一字也说不出口,只能眼看他毕恭毕敬地向自己行了一礼,听他冷漠而疏离地道:“齐云派岳梓乘,求见夏苡宗主,烦请夏姑娘引见。”

心顿时如沙石沉坠湖底。手里的伞柄也捏得更紧了。

回药庐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檐下风铃又响,庐中飘来阵阵药香,夏苡站在廊下望着二人从林荫径上走来,清泠目光注视在岳梓乘的身上,他才躬身行了一礼,向夏苡说出他不惜冒大不韪前来冷沙洲的原因。

是为求药。

他言道,三日之前,云岩道长不知何故突然染上“七日戕”,如今所剩时日已无多。梓乘痛惜不及尽孝,惟愿师尊临走之前能去得安稳,免受苦痛侵扰折磨,是故前来,盼得医宗能施以善心,成全他的微末心愿。

话语简单,来意了然,却字字诛心。

夏苡安静地听他说完,侧过头去看了久澜一眼,只见她正低着头,半张脸都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是什么神色。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小九,你陪岳少侠去取药吧,之后便送他离开,不必再来这里了。”

久澜低声道:“是。”便引他去了后面的药房,将他所求之药悉数备齐,并小心地包裹好,递交到岳梓乘的手里。

在接过药时,她听见他沉闷而悲怆地道了句“多谢”,举在空中的手不禁微微一颤。

之后她依照夏苡的意思,直接送他离开,而没有再去见师父。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又回去,发间的铃铛随着她的脚步发出阵阵铃音,却听得她的心越发的凌乱了。

似乎脚下每走过一步,心里便有一些东西在悄然逝去,而她再也抓不住了。

走到尽头,她回过身来,终于开口道:“岳……岳少侠,七日戕的蛊毒,真的不是我们散播的,请你……信我。”

那柄绘着桃蕊含春的纸伞下,他缓缓地垂下了眼眸,幽幽道:“是与不是,重要吗?那么多不该死的人,终究还是因它而死了。”

久澜道:“梓乘……”

“夏姑娘,不瞒你说,”他打断道,“江南武林的众多门派商议已定,下月将一齐攻上万重崖,共同讨伐掌天魔教。到时……齐云也会去。纵使你说崖下的桃云霞絪阵有多厉害,我们也不会畏惧半分。”

她后退半步,先是满眼的不可置信,再是一瞬的了悟,顿时满怀凄楚,苦涩地一笑道:“我明白了,各大门派的怨气总要有个发泄的去处,掌天教无疑是最合适的。”

她毅然地拔下了发间的花簪,执于身前,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留着这个了,还给你吧。”

他瞥了一眼,便迅速将视线移开了,漠然道:“我送人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你要是不想留下,那就砸碎了吧。”

她紧蹙起双眉,问:“一定要这么残忍吗?”

他轻叹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一道声音从他的背影处传来:“残忍的从不是你我。”

残忍的不是你我,那又是什么?是掌天教,是散播七日戕的真正凶手,还是这个世道?

眼前渐渐模糊起来,那支白碧桃发簪从她松了的手里脱落,紧接着一阵尖锐的铃音,白碧桃落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如枯萎了被践踏的白碧桃花。

如她此时破碎的心。

再次回到药庐的时候,夏苡正坐在窗前抚琴,听琴音奏的是一曲《采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久澜驻足听了一会儿,却越听越觉悲从中来,忍不住扑到夏苡的膝上,如幼时一般撒娇着道:“师父,我不要听这个。我想听《桃夭》,您给我奏一曲《桃夭》吧。”

夏苡抚摸着她的头发,道:“以你现在的心绪,怕是更听不得《桃夭》吧。也罢,你既不想听《采薇》,那我换一曲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