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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心劫(43)

作者: 徒往 阅读记录

铭远起身收拾碗筷,“你太过善良,可你从不考虑,别人是否需要你的善意。”

展念直视铭远,“我不能冷眼旁观一个痛苦的生命,这是我的信条。”

铭远大笑几声,“喝多了,喝多了……”

展念沉默坐在石桌旁。松月夜生凉,风中已有沁骨的寒意。莫寻起身,瞥了一眼身旁黯然的女子,“起来,练琴。”

展念对上他的目光,心头不由一颤。两人不过几步的距离,却似遥不可及,莫寻如远隔云端的神祇,如徘徊冥司的幽魂,虽有风华极致的皮相,发出的光却是冰冷漠然,一双眸亘古荒芜,如终夜霖铃的山雨。

至晚归房,温习过今日所学,方发觉收好的蝴蝶掩鬓不见了,展念一时颇为惶然。一番回忆后,终是在三楼楼梯尽处找回,展念提灯默然良久,暗悔自己粗心,白日摔跤时竟不曾注意,又暗叹自己对此物的重视,掩鬓虽为八皇子胤祀所赠,但诚如胤禟所言,真正了解她的是他。

月长石在灯火微光下,泛出柔和明亮的色彩,展念重又将它戴回,天上圆月朦胧,如缠绵婆娑的泪眼,透出古旧昏黄的调子。不知此时的胤禟,可会想起她?会如何想起她?

正兀自出神,忽听莫寻房中隐约传出痛极的□□之音,与前两日晚间听到的一致,展念悬着心扣门轻唤:“莫寻?”

无人应答,而□□却加剧,展念焦急之下推门而入,却见莫寻浑身僵直痉挛,其状可怖。“莫寻!”展念冲至榻前,而莫寻双目紧闭,眉心紧皱,头不自觉地后仰,嘴唇青白,颤抖间似在唤着什么,展念见此情形,欲将他扶起,却好似加剧了莫寻的痛苦,喉间逸出的□□愈重,无意识抓住展念的手腕,力气之大让展念冷汗顿出,又挣脱不得,只得让他半倚在自己怀中,借力托住他的头部,阻止过度的痉挛后仰。莫寻发作良久不止,忽脱力松开展念手腕,挣扎间摔下床榻,展念一惊,正欲去扶,却见莫寻缓缓睁开眼,胸膛虽急剧起伏,神色却如常漠然,“滚出去。”

展念一言不发,蹲下身扶他,莫寻丝毫不领情,抓住她的手腕,面色苍白地命令:“出去。”

又是手腕,展念吃痛地皱眉,幸好莫寻此时无甚力气,展念挣开他,固执扶他上床,莫寻已近虚脱,走路踉跄摇晃,展念寻了倚枕让他靠着,又拾起掉落一半的被褥为他盖好,缓缓揉着手腕,其上已是红肿一片,“我无意窥探你的隐私,只是刚好在外面找东西,听见你不舒服,有些担心,所以闯进来了,对不起。”

莫寻看向她的手腕,她正忍痛松开一串长命缕,其上的玉石双面刻字,因他方才用力,玉石上的刻痕已深嵌入她的皮肤,明明烛光下,依稀可辨一个“寻”字。

“哪来的?”

手腕第三次被扼住,展念痛得吸气,抬眼却见莫寻素来漠然的双眸在烛火下动荡不已,映着苍白面色,如同修罗地狱爬出的鬼魅,神情说不出的骇人。展念望向手腕上深印的“寻”字,“这,这‘寻’字,难道是你?”

莫寻忽然咳嗽不止,面色转而透出诡异的潮红,身体因疼痛微微弓起,单薄似将坠的落叶,而手中的力气却未减分毫,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稻草,“哪来的?”

展念轻轻拍抚他的后背,“还记得齐眉客栈的那个小孩子吗?他叫齐恒,但其实是齐老板收养的一个孩子。齐老板说,十年前,他在扬州捡到恒儿,恒儿的脚上便系着这条长命缕,他寻访无果,只得带回京养大。”见莫寻咳嗽渐缓,便转身去倒茶,“恒儿说,你第一天去住店的时候,他在厨房后远远见到你,就觉得很是亲切,也曾询问你的身体,他很关心你。后来,他为了去听喜爱的琴师弹琴,跟我借了钱,便把这条长命缕抵押给我,我那天出现在九香居,就是这个原因,那天我们才知道,原来你就是莫寻。”

将茶杯递给他,展念轻声问:“你们是骨肉至亲,是吗。”

莫寻沉默接过,良久方喑哑道:“不要告诉他。”

于齐恒而言,也许一无所知,才是长久的幸福,展念见莫寻情状,便知不宜再问,“好。”目光移向手上的长命缕,“这是你的吧,我还给你。”

“不必。”莫寻咳嗽着,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他既送你,便留着罢。”烛影摇晃,月光黯淡,一室晦暗中,莫寻的神色渐复如常,荒芜淡漠得连一丝悲恸也无。展念甚至觉得他比从前更加了无生意,齐恒的消息,竟像是带走他最后的留恋一般。

“那……那我走了。”展念慢吞吞起身,不忍皱眉望他,“你好好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