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时便利店(13)

同事很能干，帮了他很大的忙，最后一天两人有半天的空余时间，钟子欣给她放了假。

“去逛街吧。”他说，“我们直接机场碰头就行了。”

“不了，我上个月刚来过。”圆脸的姑娘说，“我们提前出发去机场吧，今天周日，一会儿回城的车多了，特别堵。”

钟子欣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大学是在这里读的吧？”

把校名一对，两人的母校居然还是共享一堵围墙的邻居。

“上个月就是回学校去了。”姑娘笑着说，“打算和老公在学校里拍结婚照，所以去踩点来着。”

两人在车上聊起天来：“你老公不是在国外读的大学么？不是你校友吧？”

“虽然不是校友，但他尊重我的意见。”提起自己的爱人，同事的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快乐和幸福，“他说想到我的学校来看看，毕竟这是我在遇到他之前生活和学习的地方。”

钟子欣有些不能理解，露出了礼貌的困惑神情。

“就是，谈恋爱的时候嘛，总是想多了解一些对方的事情的，大的小的，好的不好的，都想知道。我带他回学校，跟他说哪个食堂我常常去，哪条路我常常经过，我的宿舍在哪里，我的学院在哪里……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地方啦，我们学校也不是特别漂亮的那种，就是比较大，地方多。”姑娘曲起手指挠挠脸，这是她不好意思时候常做的小动作，“喜欢一个人就会想知道更多对方的事情，其实这样分享，还蛮有意思的。非常开心。”

钟子欣也笑了。他很羡慕。

他喜欢过王其，说不出原因，可能只是受他外貌吸引，可能只是喜欢他坐在吧台喝酒时候勾着烟说话的口吻。

他也知道很多王其的事情，都是从酒吧老板那里打听来的。

王其的父母已经离婚了，因为母亲不堪家庭暴力拿刀砍伤了父亲，判决下来，他是跟着父亲的。王其很早就在酒吧流连，那时候钟子欣还没有来，他常常挂着脸上和胳膊上的伤，蜷缩在酒吧的椅子上睡觉。

若是论起学生身份，王其还是比较规矩的，他成绩尚可，偶尔的逃课和不归宿，也都成了可以原谅的部分。

钟子欣知道王其的家在哪里，他悄悄跟在王其的身后去窥探过。他也知道王其的自行车是什么样子，还有王其当时的女朋友，王其的死党，他常去的快餐店，还有他早上喜欢吃的是哪一家的生肉包。

但王其对他的事情，可以说完全不知道。

在那一个月里，钟子欣尝试过跟王其沟通，想和他说说自己工作上的事情，但是王其显然没有兴趣，吃饱喝足洗了澡，就想上床。

他们可怜的、贫乏的沟通，全在床褥上进行。

钟子欣明白王其对他这个人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他只对自己的身体，以及这颗迷恋他的心感兴趣。

正常的谈恋爱是什么样子的，钟子欣很想知道。

但他已经明白，在王其身上是找不到的。

工地仍旧施工不断，日夜哐哐作响。小区的人三番四次上访投诉拨打市长热线，无奈对方申请到施工证，所有的抗议都没有用处。

原先觉得在酒店里睡觉不太舒服，结果回了家，钟子欣听到外头的声音，忍不住开始怀念起足够安静的付费空间了。

他把行李箱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好，穿了外套，准备去酒店开房过夜。

这个工程耗时至少一年，下楼的时候，他甚至开始盘算着自己手头的房源里有哪些适合租用的。

出了小区后门，他吓了一跳。

王其居然还在。

钟子欣在门卫室门口停了，有些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应该走出去。门卫从里头探出脑袋：“钟先生，那个是你的朋友吗？”

“呃，他怎么了？”

“每天晚上都在这里等，我们很为难啊。”门卫说，“住户也有投诉，我们差点都要报警了。看到你今天回来，所以就先跟你说一声，你劝他走吧，不走我们真的找警察了。”

王其应该还是从工地过来的，但工服已经换了一件，头顶的头盔颜色倒是没变。这次走近了，也足够平静了，钟子欣看到他胸前还别着一个小标牌，上面有他的名字和他的职位，是助理工程师。

看到钟子欣走过来，王其一下站起，却不敢靠近，在原地踌躇着。

钟子欣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从何说起。工地的灯光太亮了，今夜虽然是晴天，但是强烈的光线遮蔽了难得的星辰。

看着头顶浓重的黑暗，钟子欣觉得人世诸事，真的太奇妙了。

他永远都说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什么这么迷恋王其，爱他且恨他，这感情太强烈了，延续许多年，还在他身体里生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