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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云雨(195)

刀工算不上细腻,但十分标准,一蹴而就,两盘菜很快就全切好了。

“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周少川环顾四周,见一只盘子里装有扇贝,知道是要搭配韭菜炒的,再看看那三个灶眼,感觉足够两个人同时炒两盘菜了。

正想另找一口锅,一旁看得有些惊讶的大厨已反应过来,一脸不可思议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切菜的?”

从前,周少川闹过一阵学厨,不屑于弄家常菜,一上来就要搞那种能开宴席的硬菜,做出来的味道倒也过得去,就只刀功教人不敢恭维,一个西红柿切得汁水淋漓,没点正常形态,卖相煞是堪忧,做过两次之后,他新鲜劲儿就过去了,依旧还是把厨房交还给了向荣。

如今再看他切得游刃有余,向荣不禁有些难以置信,在家务劳动中向来奇懒无比的周大少,怎么会突然有闲情逸致,练就了这一手好刀功?

“慢慢练的,用点心就行。”周少川回身找了条围裙,自己系上了,“手工活能做,菜有什么不会切,当时切不好,不过是因为有人能替我干,自己总觉得有的靠。”

当时有的靠,后来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周少川其实没正经说实话,自向荣失踪后,他在国内逗留了有一年多,因为没在北京呆,自然也没机会做饭。后来回到法国,家里中、西厨子都有,交际应酬也多,更用不着他亲自煮饭烧菜了。

之所以能学会全套厨房里的事,不过是因为他太怀念某种家常味道,怀念某个人在厨房里条理分明、动作利落的切菜、炒菜风格,然而怀念太过飘渺,抓不到也摸不着,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他仿照那人当年的步骤,渐渐学会了他曾经不屑于学的那些家常菜——彼时看多了,所有步骤都记在脑子里,连放调料的顺序和比重,也都依样葫芦地拷贝了全套。

周少川毕竟许久没下过厨,本日也绝非安心显摆厨艺,只是从前,他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在厨房门口观摩欣赏,现在却失了堂正的理由,而且他直觉,真那么干,只会让此时此地的向荣生出一种不自在。

起锅炒菜,双人联手,不多时已搞定了四菜一汤,向荣中午只吃了一份三明治,这会儿早就觉得饿了,招呼一声“不用客气”,自己先老实不客气地喝了一碗汤。

跟着再品尝周大少做的菜,青椒肉片,韭菜扇贝,向荣尝了两口便觉出不对,那味道太熟悉了,说是他自己做的亦可,再想想刚才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少爷炒肉时的用料次序,他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现代人吃饭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吃下来,话题从不间断,从建筑行业拓展到设计领域,再转向业内八卦,甚至连近期的电影、获奖都有涉及,观后感略有差异,但总体意见合拍,边吃边聊,颇有一种知己相谈甚欢之感。

然而全部是浅尝辄止,两个人谁都绝口不提这些年来的经历,每当话题有转向过去的迹象,便匆忙打岔,掩耳盗铃似的飞快混过去。

奈何都是极敏锐的人,谁都别指望能瞒得过对方的眼睛耳朵去,向荣吃到后来,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因为存着事儿,连下筷子都慢了半拍,也幸亏如此,饿极了的人才没吃撑,倒是周少川的胃口极好,四菜一汤,半点都没浪费。

直到站起身,周少川才笑说好像有点撑,向荣迅速收拾了碗筷,煮了一壶咖啡来解腻,倒在杯子里晾了一会儿,见周少川只在客厅里闲溜达,并不提要去稍微私密一点的领地——书房卧室走走看看。

曾经那么熟悉的两个人,连彼此身体的每一寸都了如指掌,而今,却隔着一道礼貌的客套,努力维系着一份不远不近的分寸感。

始作俑者感到了一阵怅然,端起一杯咖啡,向荣慢慢走到周少川身后,见他站在客厅的架子前,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上头的摆件,半晌,忽然拿起自己之前做着玩的一套世遗古建——安徽宏村模型来看。

微缩的古建群,大致还原了以月沼湖为中心的周边建筑原貌,精致而小巧,堪比明清时期的房子烫样。

从前他们的课本上也有介绍徽派建筑,向荣估计周少川早忘光了,也不会记得那些他不曾去过的地方,便笑着介绍:“这是安徽宏村,看过卧虎藏龙吧,里头有一段就是在这个月沼湖拍的。”

他自然而然地说着,完全看不见背对着他的人,此刻脸上的表情。

周少川托着那座小模型,手一阵阵地在发抖,向荣方才问他什么?好像是问他晓不晓得这是哪?他在心底无声地发笑,其实何用介绍,这小小的古村落,根本是他今生今世都难以忘怀的一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