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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罗刹女(39)

她走上前,与他相对坐了下来。北方的风凛冽如利刃,拂在脸上带出一阵生疼感。

“坐这儿不冷么?”沈寰笑问,“进屋去罢。”

那人劲瘦的脸隐匿在夜色里,看不出什么表情,“习惯了。”淡淡一句,再做释义,“一个刺客,是没有机会挑选环境的,只能去适应环境。”

这算提点?还是平实自述?沈寰笑笑,不再纠结待在哪儿的问题,“一个月已过,你想好了?”

那人背脊挺立,坐姿端正,只应了一句,“这话,该是我来问你。”

“不该。”沈寰摇了摇头,声音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我没有选择权,决定还该由你来做。”

那人看着她,唇角似乎动了动,“你在厌弃什么?”

原来竟有这么明显,看来她的城府依然不够深壑,心中厌弃感不由更盛,索性垂目不再作答。

“一个月前我见到你时,你身上有勃发的生机,也有勃发的杀气。”那人缓缓说道,“一个月之后,这些特质都消失不见了,你有了明显的变化。”

“是么……”沈寰喃喃自语,这样透彻明晰的话,却被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轻易道出,不知是该觉得悲凉,还是觉得欣喜。

也许是因对方的平静里,显露出极好的耐性,她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我从前总觉得,如果想要什么,无论是东西还是人,那么就该去争取。掠夺也好,强占也罢,最终总能达到目的。”

“可现在,我不确定了。”她的叹息有如风中柳絮,须臾便被吹散开去,“即便一个人心里有你,也会因为道义,因为规矩,因为世情阻碍而拒绝。”

“人心太过坚硬,我自问没办法攻克。”她沉沉发笑,说出心底最为隐秘的绝望。

年轻的刺客低笑了一声,没有任何奚落的意味,“人心是这个世上最坚硬的东西,也是最柔软的。就像人的身体一样,看上去脆弱的不堪一击,可是肌肉又有着天然的,极强的抵御力。刀子每扎进去一寸,都需要再加数倍气力;拳头打在身体上,无论多用力,最终都会被弹开。”

“你要做的,也许是学会用一些,更为柔软的巧劲。”话锋一转,他微笑着将言语,再落回到她身上。

沈寰抬起眼,注视面前人,年轻的面孔,周身没有一丝锋芒,惟有冷寂,很像一棵孤木,苍劲而孑然的屹立在天地间。

她不禁笑了出来,“说得好像在理,你和女人相处过?”

“没有。”他坦率笑道,“刺客禁欲,接近女人容易令头脑变得不清,那是非常危险的事。”

论调太过慷慨,足以激发一颗讽刺之心。

“所以你只收女徒弟。”沈寰不掩饰她的恶意,“却不会爱上你的女徒弟。”

他笑了出来,声音略低,“抱歉,我没把你当成女人,你对于我来说,还只是个女孩子。”

恶意消散,剩下满腔恼恨,就连这样一个不沾染尘缘的人,都毫不吝惜的对她一针见血。

然而也不过须臾,沈寰已放下心头怨怒,转而相信了他,他能对着她这么说话,看来是真的没跟女人相处过。

沉默有时,朔风肆虐,那人迎风开口,问道,“所以,你决定了么?”

沈寰颔首,“决定了,我愿意做一个刺客,无论禁欲,或是……”

他笑着打断她的话,“没这一项。从前写书的也好,先辈师傅们也好,都是男人,并没提过接近男子会有什么影响,所以这条规矩对你不起作用。”

说到此处,两人不觉都笑了出来,笑罢,沈寰正起容色,“我说的欲,其实包括很多种,恨意也算。我也是慢慢才知道,人不可能永远为所欲为。譬如见到你,我便明白,自己不是所向披靡,山外头永远还有更高的山。”

她敛尽笑容,眸光清澈,“我终于知道,有些恨,要学会放下,有些仇,要学会用其他途径来报。”

那人点了点头,“你有自觉,也有自悟。我可以把书交给你了。”

平生第二次,沈寰起身,郑重拜倒,对那人行了拜师之礼。

“还没请教,你的名讳。”礼毕,她问道,“既为师徒,当以性命相见,遑论名姓。”

那人一笑,表示同意,“我姓杨,你可以叫我杨轲。”

沈寰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取荆轲之意?那你的本名呢?”

“我不记得了。”他回答,没有一丝怅然,“修习灵动子的人,历代皆用这个字做名,为的是纪念千年前逝去的故人。传说,荆轲当日并非只身刺秦,他是在等一个人,一个真正的高手,他则是辅助那个高手的人。只可惜,那个人最终并没有出现。”

如果出现了,历史则会翻转,继而是改天换日的巨变。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成就一段传奇,也可以左右当世时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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