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剔刀明(28)

作者: 薜荔藤萝 阅读记录

一时间没人接话,姚弋没忍住抬起头,看着她父亲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神经病。

卢继晟连忙又说:“不过不要紧,我睡醒之后精神抖擞,痛定思痛,已经派人追缉,格杀勿论。”

樗栎先生委婉道:“匹夫之勇,不足为虑。重要的是他身后的雇主。”

卢继晟:“他说不定没有雇主。”

樗栎先生:“但一定有帮手。”

他一句话戳到了卢继晟的痛处,卢继晟脸上的肌肉一瞬间扭曲成一种狰狞的形状,姚弋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该死。”他有点气急败坏,又终于只能无可奈何地说。“弄玉真的是个好女人,青云坊的风筝我年年都放。”

他低下头为好人和好风筝默哀了一刻,樗栎先生等到他悼念结束,才缓缓道:“所以我劝会府,出门的时候,还是尽量多带点人。”

卢继晟听了非常的不以为然:“这不见得。外面就一定比家里危险吗?我可能会死在自己家里,但我不会死在女人床上。”

他突然停下踱来踱去的脚步,皱眉道:“大下午的吵什么?先生请多坐一刻,我去去就来。”

他大踏步走出房门,一个全副武装的甲士小跑到他面前跪下。“将军,有人在门前闹事,吵着要见将军。”

卢继晟道:“你们疯了?这都拦不住?没见我在忙吗?撵出去。”

甲士脸上突然露出一闪而逝的尴尬。“他自称是将军的儿子。”

卢继晟:“又是来认爹的?认爹的还少?上次那个你们这么快就忘了?不是说再遇见这种直接打……”他突然停下来,沉思了一下。“儿子?”

甲士跪在地下,等着他答复。过了一会卢继晟的声音从头上飘下。“带他进来。”

他拽下一片满是水珠的海棠叶子,在手中搓成一团绿色的汁液。正如他所料,很快姚曳出现了,他剧烈地喘着气,显然给府中的卫士和自己都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手里握着一柄剑,腰间还带着一把刀。剑极其优裕,刀极其沉着,使卢继晟一眼看过去觉得这样老成的刀剑配这样年轻的主人会有点浪费。

他继续打量姚曳,吃惊于他与昨夜完全不同。昨夜那少年,即使刀插入他胸膛时,眼神仍旧带着游刃有余的笑意。那样子他回忆起来像某种自作聪明的小动物似的,大起怜爱之情。但现在的姚曳神色暴戾,眼睛滚烫,身上和脸上沾着新鲜和陈旧的血迹,牙齿因为极端的激动和愤怒格格地打着战;卢继晟只觉得他像个被榨干了的橘子,轻轻一碰,就会化成一堆齑粉。这使得他心里也涌起一阵失望,甚至是恼怒;他没想到这个昨天还很光鲜的少年这么快就落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去。

他压下出尔反尔再把姚曳撵出去的念头,问道:“你叫什么?”

姚曳牙齿仍旧在胡乱地碰撞着,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来。“姚曳。”

卢继晟恍然。“怪不得,我就说你很眼熟。”他关心地看了看姚曳胸前显然又开始流血的伤口。“那一刀不轻吧?你想要什么?”

也许是牡丹香味太过浓重,也许是卢继晟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温和,姚曳觉得沸腾的血液慢慢平定,一阵风吹过他发热的面颊,他打了一个寒战,终于可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要你放过漆雕明。”

卢继晟诚心发问:“漆雕明?谁是漆雕明?”

旁边的卫士小声提醒他:“就是昨夜的那个刺客。”

卢继晟道:“哦。”他转向姚曳,又问:“凭什么?”

姚曳用发红混浊的眼睛望着他。最后关头,他终于骗不过自己,被迫直面这句话的无力和荒唐;他来卢府的路上,用仅剩的理智(其实意外的还剩不少)一丝一缕分析过,盘算过他握有的筹码。他刚救了卢继晟一命。卢继晟没有亲生的继承人。走进这个有着牡丹花和黄鹂的园子的一刹他就完全明白,这些都狂妄之至,可笑之至,他的筹码对于卢继晟而言,未必抵得过一根稻草。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他有别的办法,还会来这里吗?

他还是说出了这句注定会使自己后悔的话:“凭我是你唯一的儿子!”

他突然意识到有人在看着他。姚曳下意识地向目光的来处转动脖颈,厢房的窗前站着一个少女。

他之前每次看到姚弋,都有一种极不自然的感觉,像对着一面不真实的镜子。但这次的姚弋完全换了个人,化妆效果近乎易容,傅了厚厚一层粉的肌肤白得渗人,鲜红的嘴唇和眼尾浓重到没有分寸,眉心贴了花钿。唯一无处着妆的两只剔透的瞳仁,正定定地注视着他。

姚曳被刺得瑟缩了一下。那眼神里没有快意,嘲弄,同情,悔恨,幸灾乐祸,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感情的东西。正如此刻的姚弋对他一样,他对姚弋而言也陌生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