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黄铜色的女人(13)

作者: samizda/五色龙章 阅读记录

后来在亚米特里的坚持下他们搬离了这个小小的院落,趁夜深人静之时打包好行李,跳上一辆三轮面包车,从后车窗里看着这个见证了历史的地方缓缓远离。它早已面目全非,不复有静静地流淌着清泉的水池和彩色的砖砌院墙,不再有面朝浩瀚星空的床垫,不再有后院种的黄瓜和窗口上攀爬的娇嫩藤蔓。邻居家已经人去楼空,成了黑社会雇佣军的埋伏和作战指挥窝点。小小的楼房,以及莱斯利?特兰巴契尔那晚叩响的院门,都已不复存在了。

亚米特里告诉我说,这次他们前来首都,一个月后,区域政 府要召开听证会。这是一次终结他们信访资格的听证会,有重要的官员和部门出席,也将是最终的决胜局。假如不慎失败,那么以后他们连继续奋争的机会都将失去。

我见到他们时,他们面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临到下船时,我们都起身搬下自己的行李。亚米特里问我住在哪个上访村,是在西郊还是南郊。他们知道我虽然年轻,但也是上访群众中经验丰富的前辈。我的故事始于十年前,那时候我母亲刚刚去世。我母亲的故事始于三十年前,然后是我外公的故事,始于六十年前。我们家六十年来一直在为一件事申冤,那就是一颗被毁灭的星球。

第12章

我想在接下来讲一讲自己的故事。

我曾经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我能够过上比莱斯利这样好一万倍的生活,自然而然地读最好的大学,从学校里成绩数一数二的少女成长为一个自食其力的中产阶层年轻女子,住在新雅典或新巴比伦的崭新城市里,也许结婚,然后有自己的后代。这并不难,以当时的标准来说,我几乎断定我会过上这样的生活——如果不是因为六十年前一颗被强拆的行星的话。不过,我现在也几乎做到了,除了某些细节有所偏差外。

我把我全部的行李搬了下来,它们几乎堵塞了整条通道。这是我的全部家当。当亚米特里问起我时,我说:“哪儿都不是。我的女朋友……在首都有住处。我正要搬到她那里。”

他似乎惊讶地扫了我一眼,然后理解地说道:“那么,祝你好运。不,还有——祝你幸福。”

说罢,他笑笑,赶上前面的莱斯利?特兰巴契尔和他黄铜色的妹妹,就此和我作别。

我在四个月前重逢卓周?苏哈伊?穆撒勒萨,在那之前,我的想法和亚米特里一样,认为自己会孤身终老,因为我虽然身为报社记者,却已经停薪留职,之前还失业过三次。我一头凌乱的短发,不修边幅,穿的都是宽松的T恤和男式衬衫,而且是在二手市场上买的。我每天待在家中,因为长期和屏幕对视而视力模糊,因为不停敲打键盘而手指抽筋。

如果是对于男人来说,这种程度并不算什么。但我没法否认我自己的性别,我知道我是不能这样过下去的,我孤独寂寞,是社会的异类,女权主义运动俱乐部老是在我家门口塞满传单,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锁定目标的。

已经十年了。我的大学时代也是如此,别人在网上购物、在约会、在涂指甲油的时候,我大概在地下餐馆的厨房里刷盘子,或者在火车站扫厕所,又或者在快餐店里当服务生,试图攒够国庆日去首都的船票钱。工会主席把奖学金发放到我手里时,数目都是有所缩减的,我去办公室理论,虽然是拿到了那笔钱,但也和他们建立了仇恨,从此再也没有推优的机会。毕业后,我一天辗转了三十家报社,最终在地方娱乐小报找到一份工作。我在学校里也写软文为生,我写软文写了十多年,现在成了专职写软文的。我昔日的中学同学已然跻身金融白领行列,或已成为跨星际公司的职工,而对我来说,不久连这份工作也没有了。这当然是暗箱操作导致,谁也没有办法。我只好再去找工作。如此循环,直到现今。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件事,那就是我母亲过世时留给我的使命,这使命也是我外公临死前留给她的。现在想来,正因为为那颗惨遭灭亡的卫星和其上居民申冤的事情,我似乎葬送了我一生中最好的黄金时代,不过没关系,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也不会重新遇到重逢卓周?苏哈伊?穆撒勒萨。

但正因为如此,我从十六岁开始的人生,就是一场被打击报复导致的悲剧。幸而我是在那之前碰到卓周?苏哈伊?穆撒勒萨的。

第13章

卓周的眼睛有两道明显的鱼尾痕,这使得它们看上去就像两尾深潭里的游鱼。我的意思是说,因为她眼轮深陷,眉弓很高,所以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人时总是显得含情脉脉。这也许因为她是迦南人。那里的女子似乎天生就有用含情的目光看人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