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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失败谈(6)

作者: 俄罗斯小明 阅读记录

最后记者走了保安走了公司所有人都走了,我装作离开然后回到了从前那栋我偷偷观察她的大楼,她像从前一样,脱了鞋子,扶着墙壁走,一盏一盏地关掉所有的灯,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立在窗前,这一次,和以往不一样的是,她连手边的那盏橘色的台灯也关掉了。

我看不见她了。

第二天她没来公司,代替她处理后续相关事务的是周希敏。周希敏的样子变了,他换了个发型把西装穿出了一种杀气。谈事的时候不苟言笑遇到难题会微微皱眉,一点也不像那个初见时候没事会在网上发什么程序员鼓励师这种古怪岗位会被我的单口相声逗得捶桌大笑的游手好闲富二代。

蒋大龙的家人就在公司楼下,披麻戴孝的穿得很夸张,他们举着蒋大龙的黑白照片朝着围观的记者和人群哭诉。蒋妈妈哭得几乎晕死过去,围观者无不为之心碎,甚至有个打扮得还蛮时尚的女生在举着手机直播,刚在镜头前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泪又马上说谢谢XXX大哥的火箭。

我坐在一旁隐蔽自己,我搞不懂他们。

也许是为了从对比中凸显悲伤,那张黑白的遗照,蒋家人选了蒋大龙笑得最开心的一张。照片上的蒋大龙看上去要比现在年轻几岁,留一个精神的板寸头,笑得龇牙咧嘴像只猴子。

我也搞不懂他。

我回到公司,公司上空弥漫着一股阴沉的郁气,哀哀地,沉沉地,压在所有人的头顶。婷婷凑过来小声和我讲,“那个蒋大龙的爸爸哦,开口就是一千万。真是疯了呢,拿命换钱。”她突然又笑了,用一种自嘲的口气说,“哎呀,不过这世上的哪一样工作不是拿命换钱呢?”

我突然想打电话给我的十二师姐,我想和她说,师姐,这个世界除了我们这种显性刺客,还潜伏着好多好多的隐性刺客。

不过这时候的十二师姐,正在教她的学生人之初,性本善,如此云云吧?

这一天很早就下了班,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悠,也不想回去,十二师姐去做富商女儿的家庭教师后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贵妇人打电话给我了。

通过十二师姐,我知道她叫苏静舒,很温柔的一个名字。她打来电话,第一句就是,“是我。”

我想不起来这个声音。但接着她报出了这一单的价钱的那个惊人的数字,我立即就反应过来了。

听上去她的语气里有种平静的喜悦,她还夸我,说我这是“围魏救赵”。还善解人意地叫我不要急,慢慢来。

“折磨的乐趣就在于看猎物慢慢死去。如果你耐不住了,我可以加价。”

我想说你想错了,但我立即认识到我是一个专业的刺客。作为一个专业的刺客,我用极其冷峻的语气回复她,“只要加钱,一切好说。”

挂了电话,我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坐上了一辆不知开往何处的公交车,天上一列雁去,自此拉开秋的帷幕。

在这个位置这个时间,我只要转一圈脖子,就可以看见好多人。

我突然好想见到她。

于是我飞似的下了车,抓住这一刻的强烈直觉,拦了出租朝她家奔去。

我第一次跟踪她的,那个旧旧的小区,那栋老老的楼。

果然她在家里,我趴在对面楼道的窗户口,可以看见她躺在卧室的床上。她穿着短衣短裤,好像又瘦了,床头的抽屉上摆着一罐开了的啤酒。

我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去上班,婷婷说,蒋大龙的爸爸要价到一千五百万啦!真是只涨不跌。

我不知道一条命,要多少钱去换,去赔,去买,才算得公道。

记得从前专业训练的时候,给我们上课的大哥总是说咱们公会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我远远没有学好。

我到洗手池洗冷水脸,不知何时我似乎迷上了依靠这种表面形式来清醒自己。遇到周希敏,我问他特助什么时候回来。

他看上去也是难掩的疲惫,一夜未睡。

“她也许不会回来了,我叫她出国避避。”他现在讲话语气也很像一个可以做决定的人了。

“有那么严重么?”我说,“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其实——”周希敏说,“这栋大厦里有多少这样家的公司,每天又有多少相同的案例,时间一长,人们会去关心新的事件,挞伐新的对象,就像你说的,不是她推的,没有人会追着她不放。但是,如果她自己一直怪自己呢?她自己,可是要跟自己一辈子的。”

我突然感到一阵严寒的恐惧。

下午一下班,我就去了她家,准确来说,是她家对面的楼道。可是卧室没有人,我下楼又上楼,大着胆子去敲她家的门,没人应。我又赶去她的另一个住所,结果在小区门外看到了被保安拦住的记者,三五成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