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萍是十年前进京剧团的,她因为家庭事务的庸碌单调而变得沉默,将对京剧的爱藏在心里很久,最后诊断出了中度抑郁症,医生建议她寻找乐趣,陈萍在房间里思虑了一宿,她眼睛明亮了,对林海说:“我要重新去表演,去唱戏,去舞台上。”
于是,这家私营的京剧团聘用了陈萍,她又重新扮上,登台,唱了最拿手的一出《红娘》。
陈萍的心间,有过更大的台子,她总是惋惜道:“要是没有在家带你们姐俩,我说不定已经进了国家京剧院,我成了名角儿。”
林建宁往往不说话,林建安有时候会扯着陈萍的衣襟,说:“那谁当我们妈啊,妈你不要我俩了么?”
“怎么能不要你俩,哎,你俩是我爷爷。”陈萍也往往一秒钟满足于现实,有地儿唱戏,房子足够大了,地段也好,一家人赚钱养家养孩子,老公贴心,儿女双全。
可这下子,京剧团垮了,陈萍像是被抽了筋骨的草,像是脱水飘零的花,她连早饭也不煮了,素颜坐在床尾,低着头哭。
林海说:“哭吧哭吧,哭完了就好了。”
林建安表面上镇定,他在自己屋坐着,破天荒地从架子上取了本书看,他什么也看不进去,仰起脸望向窗外,天是窗户那样宽的几十寸;密集的雨雾包裹着远近的楼房,灰蒙蒙一片。
清凌凌的眼里含着淡红的血丝,林建安眨了眨适宜上妆的薄眼皮,他往窗外看,脖子上挣出了青筋,他居然就蹙着眉头,慢悠悠地唱了句:“可算得是一段风流佳话,听号令莫要惊动了她。”
穿着件背心的毛头小子,没变声的嗓子细绵绵,他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红得更透,那指缝贴着的唇,青葱亮色,像涂了燕支一样。
菜场里也是阴雨天湿漉漉的气味,林思阳拎着两斤生牛肉,正站在卖鱼的摊前,等着妈妈挑鱼。
夏玉兰和摊主聊太极聊菜价聊天气,她要了条活蹦乱跳的鲈鱼,说回去清蒸着吃。
林思阳只负责拎东西,他踩过有些许泥污的菜场地面,鼻腔里全是河鲜的泥腥味,他这才睡醒了一般,开口跟夏玉兰讲了昨天晚上的事。
从张桦的具体伤情开始说,顺带上和白路的意外重逢,他看着菜摊前堆叠的芹菜和葱,又望见了花一样艳丽的水萝卜。
夏玉兰一路只是轻声应和,她一心两用,一边听着白路的讲述,还要一边挑选蔬菜,她最终到油条铺前,买了新炸的油条,放进篮子里。
她说;“要是白路住院了。你去看看他。”
“那我要不要煮点汤,给张桦带过去。”
“你俩谈朋友呐?”夏玉兰忽然抬起眼睛来。
林思阳后背发凉,他两只手里紧紧攥着大袋的食材,他回答了大实话:“没这个打算,我和张桦,就是关系好而已。”
也不清楚夏玉兰信没信,林思阳没再提煮汤的事儿,他回到家,照顾全家人吃豆浆配油条的早餐,这时候,爸爸林新国遛弯儿回来了。林思阳在客厅里,再次把遇见白路的事儿讲了一遍。
林建安咬着油条,松松垮垮坐在椅子上,他在大人话语的夹缝里嘟囔了一句:“白路不是模特么?”
但桌上新鲜豆浆正香,奶奶爷爷爸爸同时说开几重话题,妈妈红着眼睛剥一颗鸡蛋,压根儿没人理他;只有林思阳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毫不在意地笑:“他走的时候你还没生下来呢,他是我朋友。”
油条很脆,搭配醇香热乎的甜豆浆吃,林建安狠狠咽下一口食物,摆头拒绝着大人的无趣,他撑着脑袋吃饭,不再说话了。
林思阳收到了微信好友邀请,他盯着对方头像上的大狗看了半天,几分钟后,收到了新消息:我在大院门口等你。
室外雨下得更大了,将暗的天色下,是逐渐亮起夜灯的城市楼群,林思阳换了件干净的夹克衫,鞋带绑得整整齐齐,他到厨房,特意跟陈萍讲一声。
“嫂子,我出去一趟,不在家吃了,”一探头,看见的是切黄瓜丝儿的夏玉兰,林思阳又换了个称呼,“妈,我和白路吃饭去。”
陈萍绑着围裙进厨房来,准备开火炒酱,她冲林思阳说:“今晚吃炸酱面啊,你吵着要吃的。”
“你们吃吧,多吃点,我下次吃。”林思阳一溜烟儿跑了。
林思阳打了出租车,雨瓢泼般倾泻而下,水帘漫过车玻璃之外,车里正和着雨声,播放一首流行歌曲。
民意中路不能逃避晚高峰的拥堵,这一段路走了近三十分钟,林思阳撑着伞下车,摇摆的雨雾那边,是站在面馆屋檐下面的白路,他戴着口罩,穿着时尚,干净的鞋子溅上了几粒泥,昂贵的手袋挂在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