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路被搀扶着,整个身体都疲软无力,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说:“今天真的麻烦你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你刚从病房出来,是谁生病了?”
“一个朋友,”林思阳扶了一下背包的肩带,说,“她受伤了,在这儿住院,来看一下。”
电梯门开了,白路站在同样惨白的灯下面,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轮廓精致的脸庞完全脱离了儿时的稚嫩,用干涩的喉音说话:“我明天联系你,好好聊。”
林思阳挥手并报以微笑,他在电梯完全合住之后转身,夜里的风清冷又迅疾,院子里偶尔看得到行色匆匆的人,救护车从远处驶来,几名医生护士飞跑过去,交谈声被绵长警笛淹没住了。
第二章
这里是第三医院,街对面就是被称作“三院大院”的住宅小区,那时候一群的街坊小伙伴,白路带头群嘲乖乖崽林思阳,被院长家女儿段小玲扇了一巴掌。
“段小玲喜欢林思阳!”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
“结婚!结婚!结婚……”
白路捂着火辣辣疼的脸,眼眶里存了二两金豆豆,可又心血来潮跟着大家伙一起喊起来,一边喊一边吧嗒掉眼泪,他牛是牛,但这一巴掌真他妈疼死了。
后来段小玲给林思阳递过一次纸条,林思阳当着全院小伙伴的面拒绝了她,理由是不想被家暴。
他一边笑一边踩着脚下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子,按着旁边同样嬉皮笑脸的白路的肩膀,也没谁深思化敌为友的原因,玩着玩着就十分要好了。白路五年级就开始恋爱,林思阳只喜欢过女大队长。
三院大院的楼房已经染上厚重的岁月风尘,青苔在一楼外墙的缝隙中滋长,此时,明朗的月光下,整个大院都在沉着地睡着。林思阳骑上了车,拐个弯出医院侧门,他顺着民意中路返回,今天却想多看几眼三院大院暗沉的灯影。
年久的门不久前刷了新漆,深灰色的栏杆纤细却严密,一如既往守护着这一院日渐老去的人;“刘妹妹面馆”里,刘妹妹已经是周岁女孩的奶奶,那曾经闪亮崭新的门头积了厚厚一层灰,看不清上面的字,名气不大的面馆坐落于居民小区和医院之间,有着周围人难以忘怀的老味道,有些早已搬离的居民甚至要隔天驱车赶来吃面,再抬头瞅两眼已被油烟布满的老招牌,满足地舒上一口气。
槐树天生蓬勃苍翠的树冠,此时还没到枯黄落叶的时候,它遮蔽着路旁商铺,在月光下闪烁着油一般的亮色,深沉又安稳。林思阳那时候没有十岁,放学之后背着沉重的书包,沿着槐树连成的那条线,歪歪扭扭地走,回家去。
日子仿佛一天天变短,林思阳从孩童长成少年,他经历了不悲痛的离别,品味着太单薄的欣喜,他在微微晃动着的日子里往前走着,考上师范、求学归来、成为老师。
林思阳一家搬入秋桐小区的时候,小侄子林建安还没上小学,嫂子陈萍的京剧团正红火;林思阳清楚记得,搬家那天,他拿到了高中录取通知书。
民意中学是他工作的地方,也是他离开又靠近,也断不开缠绵的母校,这所学校用制度约束高三生,升旗仪式会有思绪冗长的教务主任训话,每个九月都会为为数不多的名校生放礼花……校门口种了一池子三叶草,翠绿的藤蔓抽得飞快,铺成厚厚一片,传达室老头秦楚明天天早上收拾花池,细心扫那一片水泥地,再拿抹布将贴了“教师简介”的玻璃展栏认真清理一遍。
快要到秋桐小区,思绪漫无目的地倒放回转,林思阳骑着车往前,夜风卷起他额前的头发。熟悉的夜景倒影在林思阳眼中,就像是点燃的混沌的酒,像是染了流光的来自旧时的星星。
民意中路是意想之外的长,连接着第三医院和大剧院,从大剧院远眺,看得见不远处一片精致华丽的高层建筑。小区叫科洛奇迹,人造园林搭配清冷的水流,宽阔的地下车库有让人迷失其中的可能,银白色的月光纤薄,附着在泛着波光的湖面上。
二十三点多,大剧院还在夜色中闪着各色灯影,月亮在稀薄的云里,慢慢移动着,圆而且明亮。邓一朵正坐在餐桌前,用袋子把精致的自制点心包好,一个个装进淡黄色纸盒里。
小男孩已经熟睡在妈妈怀里,无辜地咂咂嘴巴,他软乎乎的脸蛋,睫毛长得惊人。
冯谧比结婚前胖了一点,但仍旧很瘦,她的瘦是可怕的瘦,吃什么也胖不起来,脸颊曾经几度凹陷着,显得眼眶更深邃。她肤色有些深,笑起来有酒窝,可邓一朵觉得,她似乎已经不爱笑了。
邓一朵和冯谧是高中同校,也是大学同班,拥有过比金子还坚固的友情。曾经,邓一朵开朗,冯谧也开朗,两个人看电影逛街,将整个城市的小吃街吃了一遍。她们那时候甚至不怎么在意外表,所以倒没多少桃花运。两个人爱学习,图书馆泡了很久,自习室从早熬到晚,后来,大三要结束的时候,只剩下邓一朵一个人在学习了;有天,冯谧化了妆,挽着男朋友来餐厅,邓一朵嘴巴里还含着根棒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