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是徐荣要到了夏玉兰的号码,于是柳琳琳就这样联系上了她。周五是家宴,林秀穿了件淡灰色大衣,进门之前就牙关颤抖着,她说:“一过中秋冷死人。”
“穿厚点儿。”夏玉兰拍拍女儿的肩膀,把她那一头乌发理顺了,她满心欢喜,又忧愁,也不是因为具体的事,而是林秀这人本来就是她的忧愁,从小,什么事都没听过话。
林思阳回来了,一进门就看见了林秀,诧异着,喊:“啊,姐,你胖了。”
“滚,”林秀气得要踹人,巴掌拍到林思阳肩上去,她皱着眉头,问,“你找女朋友了么?”
“上哪儿找去?”林思阳洗手,往厨房里去,全家陈萍最忙碌,其他人都懒懒散散的,林思阳有点愧疚,他冲林秀喊,“能不能帮嫂子做家务!”
林秀咬着颗桃子,进了厨房,她嘴上嚼得“嘎嘣”响,一只手揣在衣袋里,她说:“嫂子,我帮你做点儿什么?”
“哎呦,我的大画家,您快去看电视吧,别添乱了。”陈萍把切好的葱丝放进盘子里,她可不敢恭维林秀的厨艺。
林思阳在桌前剥蒜,暗地里伸腿,去挡林秀,结果被林秀踩了一脚。
林海下班了,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敷眼睛,并且躺下来歇一歇,林建安还是穿着件背心,从这屋走到那屋,看着了房间里叠衣服的爷爷,于是凑过去,说:“我来唱戏给您。”
“唱戏,唱吧。”
“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
林建安甚至紧张得面颊发红,他半跪在床沿上,看着林新国老人手上的衣服,他细绵绵的声音从喉间窜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唱戏给别人听。
“我想学戏,去上戏校——”话没说完,林建安发觉爷爷眼神换了方向,他猛地转身,被吓得差一点摔倒。
陈萍鼻翼都在颤抖着,她扶着门框,通红的眼睛看向儿子,她说:“你吃不了苦。”
“我行!”林建安到地下来了,他继续唱,“……跟随我小红娘你就能见到她,可算是一段风流佳话,听号令切莫要惊动了她。”
陈萍没心思做饭了,可她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家宴的食材摆了一厨房,只有林思阳穿着拖鞋,一点点准备着晚餐。
一家人在客厅里聚齐了,林秀抱着胳膊,啃今天的第三颗桃子,说:“去学哈,好好学。”
夏玉兰伸手拍了林秀,林秀还是停不下来,她说:“嫂子,让建安去学。”
林新国老人站起身来,慢吞吞地离开客厅去倒水;夏玉兰正挨着林秀坐,她脸上表情沉重,大概是担心陈萍蓄积的情绪再次上涌,又悲伤到止不住。
林海脖子不动,总是将眼珠滑向眼角,偷偷瞥陈萍几眼,他说:“林建安,你喜欢唱戏吧。”
“喜欢。”孩子瘦瘦的一个,也还没到发育的时候,他大秋天穿着件背心,瑟瑟在墙角站着;可一张脸上表情跋扈,什么都不害怕的样子。
厨房里传来油锅里食材的“滋啦”声,林思阳正炒着一道菜,宫保鸡丁,他借着拿配菜的功夫,在厨房门后徘徊一圈,顺道看一看客厅的情形。
“学戏可辛苦了,你觉得你看上去很坚韧么?”陈萍因为儿子的心之所向而兴奋,可也因为他的天性而担忧,她皱着眉头,盯着林建安看。
夏玉兰不知道该持什么态度,林建安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不担心林建安的前途,更不担心他能不能坚持一件事,她想,半途而废并不值得羞耻。
可她觉得最好别在这时候说出来,也不乐于插手孩子父母的教育,她和陈萍和气地相处了二十年,就是由于这种适宜的陌生感;和别人聊天,夏玉兰总夸赞陈萍,于是,别人既会知道她有个懂事的儿媳妇,也会觉得她是明事理的婆婆。
“我来说,”林海终究没忍住发话,他算得上理智,也不太压抑孩子的兴趣,他说,“送你去学吧,不管是功成名就,还是半途而废,都是你自己得来的,别怨别人。”
陈萍没说话,她站起身来,一直走到了厨房门前,她扯过了围裙系起来,一边打结,看了林建安一眼,说:“学,小祖宗,你看看你,一脸的苦大仇深,我可不敢得罪。”
短暂的会议没有收尾,就这样结束了,林思阳全程没发表意见,他将炒好的菜盛出来,特别认真地刷锅,然后站在一旁给陈萍打下手,还劝慰她:“建安还小,学东西可快了,能行的。”
林海继续回屋躺着了,夏玉兰把林秀喊回房间去,只有林新国老人慢悠悠走过去,他还不算十分苍老,精神矍铄,他伸手揽了孙子的肩膀,把他软嫩嫩腮边的眼泪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