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舅舅在她身后,笑得非常痛苦,笑得非常恐怖,石桌上溅起一朵朵水花,而她终究没有看见。
我娘始终没有转过身来,直到一切声响都消失。
等她转过身来,呆呆地凝视着那滩水渍,刚想笑人愚痴,却无力勾起唇角,只是伸手过去,将指尖的一滴水珠,汇入那弯终将干涸的小溪。
随着那滴水珠完全被吸进去,我娘终于慢慢弯起唇角。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皇帝舅舅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我娘面前。
我派了很多人去找他,消息总是断断续续的,最后一个消息,是他做了一个教书先生。
皇帝舅舅的才华怎么可能止于教书,可他教书才能让我放心,才能让我忍住不杀他。
我想,皇帝舅舅这把年纪还有如此求生欲,看来他已经想开了。
我曾背着我娘偷偷见过他一次,彼时我再次对西北用兵,他给我出了不少主意,最后都派上了用场。
我想我们父子,虽然寡情,不至成仇。
我想他与我娘,万般纠葛,终是放下。
最好的结果,不过如是。
可惜皇帝舅舅并没有活得太久—
他当年在大火中被横梁砸穿肺部,能再活十年已属不易。
他放下了对我娘的执念,虽然生活得没有负担,却也没有了目标。
他从一个呼风唤雨的皇帝,变成一个体弱多病的先生,从无人不听他的,到买东西学会砍价,从花钱如流水,到始知柴米油盐贵。
我没有太亏待他,也一直给他治病,却有意让他做一回普通百姓,这是他做上位者不曾体会过的乐趣。
不需要勾心斗角,却始终有一抹暖意。
按我娘的话说,这叫化繁为简、返璞归真。
既然他选择做了教书先生,便要做好一个先生的本分,他从前虐了我们那么多次,我自然也要好好玩|弄他一回。
哈哈不小心说了实话=_=。
只是他很快就病入膏肓了,我很快就失去了玩|弄他的机会。
我没有见他最后一面,只是下面的人呈上了他的一封遗信。他说—
他想葬在行氏的陵园。
我当然知道他是想和我娘葬在一处,而我当然不会成全他。
我只是看了看那把他死前紧握着的折扇,觉得上面的两只鸿鹄非常眼熟。
良久我终于笑了—
我想这应该是我娘的东西。
天下鸿鹄,鸿鹄天下。
究竟是天下吸引着鸿鹄,还是鸿鹄成全了天下呢?
我想于我娘而言,天下虽是掌中之物,奈何她却是玩票的鸿鹄—
她不屑背负。
我娘是不对天下负责的,她只对她自己的逍遥负责。
我把那把扇子烧给了皇帝舅舅—
我笑他此生从未懂过我娘。
有些人的痴情,不过是一种侮|辱。
作者有话要说:懂是爱,不懂是痴。
第80章 夫妻的斗法
懂是爱,不懂是痴。
人世间痴太多,爱太少了。
即便你全身心投入到爱情里,有可能爱的也不是那个人。
而是,爱情给人以幻觉的本质。
当你爱上某种理想中的爱情模式,便会不自觉地忽略爱上的人。
好比你为了结婚想买一张床,结果因为新床太漂亮,觉得另一半根本配不上。
那张床是你幻想中的爱情,那个人却是现实中的伴侣。
现实中的伴侣有朝一日脱离了理想的爱情,必然会遭到痴心人的毁灭。
譬如我娘。
皇帝舅舅一旦发现她不是理想中的伴侣模样,第一时间就想毁灭她。
如果他真的爱她,便只会为了她而换一张床,又怎会为了床而毁了她?
真正爱一个人,怎会舍得不懂她?
爱情是一瞬间的东西,因为它的模式会随着双方加深理解而不断调整,但爱却能永恒,因为它永远让你更想懂得、也终会懂得另一半。
爱情是什么模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懂得面前的这个人。
不懂一个人的爱非常盲目,只是自我的幻想,容易变质;懂得一个人的爱非常坚定,拥有对方的信任,可以永恒。
这就是我娘和大舅。
他们对彼此当然保留了秘密,但从不吝啬回答对方询问秘密的问题。
他们并不在乎被对方抓住了软肋,只因相信这样相处更加轻松自在。
你也许要说,他们的心无芥蒂,只是因为没有利益冲突。
可你没发现,他们为了彼此坦诚,远离权力中心,主动放弃了一切利益冲突的可能。
他们归隐而去,既是为了自己的逍遥,也是为了对方的逍遥,更是为了共同的逍遥。
我觉得,他们已是权力斗争中的模范夫妻。
而伦|常神马的,早已不再需要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