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疆(38)
“……你叫我如何不怀疑你们?”
苏洛川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说话,再开口,声音像是撕裂了绸缎一般,分外刺耳,还有几分磕巴。
“你当然该怀疑我们,可你不应该糟蹋自己。”云桦认真地说道,神色已经多了几分怒意。“你明知道青穰活不了多久,可你还在恨什么?”
苏洛川腾地站起来,双眼通红,怒道:“你问我恨什么?剥夺了朋友的生命,我怎么能不恨你!”
“那样失去了所有为人的尊严,苟延残喘着片刻的生命,被人授以怜悯的目光,被身体上的痛苦这么着,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云桦冷声质问道:“你只这样折磨自己,你杀得了我吗?”
苏洛川被他激怒,残存的理智已经消失殆尽,手中也没有趁手的武器,只能喘着气冷笑几声,伸手扯住他的衣襟,将云桦卡在墙上,想要试图掐死他。
云桦只要伸手推开苏洛川,以他如今的体力,自然不能反抗了,可云桦没有,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苏洛川。
苏洛川对上那双平静的浅褐色眸子,手上的力气忽然就没了,他看着他,缓缓松开手,满脸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你怎么不动手了?”云桦也坐在地上问道。
“我不杀你——”苏洛川一手按在额头上,努力露出嫌恶之色。“滚!”
云桦的语气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虽然只是简单的叙述一件事情,却让苏洛川心中无限恼怒。
“你不想杀我,因为你还当我是朋友。”
“滚!滚!”
苏洛川的声音渐渐降低,最后归于寂静。
二人长久无言,好一阵子,苏洛川才颤着声开口道:
“除了怀疑你、恨你,我还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云桦望着他,沉声道:“我不管你如何看待舅父,至少他没有说错——既然活下来了,那就不能白白活着。你是一个人,哪怕是凭借这一点点的恨意,努力活下来,也好。”
苏洛川看着云桦,云桦也看着苏洛川。
许久,苏洛川开口道:“我不想走了。”
“那就别走了。我和舅父也不能永远带着你。”云桦道。
“好。”
“我请舅父找了一户人家,给了钱财,你要好好活着。”
“好。”
“然后来杀了我们。”
“好。”
云桦顿了顿,道:“大兴内有一家小酒馆,也没名字,我呆的时间不长,说不出来在哪里,只可惜没有机会和你、还有青穰一起去喝酒。老板是个好心人,你要是有机会,去那里喝酒吧,她一定会将天下最好喝的酒放到你面前的。”
“好。”
五年之后,苏洛川曾踏足那家云桦所说的酒馆,老板是个年纪稍长的姑娘,模样倒是端正,脾气却怎么也称不上好的。
不过,那时他身边的朋友也不是云桦了。
这场雨来得蹊跷,没有丝毫预兆,眼看着又要到了周映晚的生辰,这场雨却是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按年纪大些的宫人们所说的,和周映晚出生那年的雨颇有几分相似。
周映晚一人趴在案几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屋外的雨,再没了平时的活泼。
“你不进来吗?”她出声问道。
没有人答话。
侍女有些奇怪,问道:“公主……?”
“我没有和你说话,你退下吧。”
侍女应了一声,心中有些奇怪周映晚究竟在与谁说话,却还是乖乖地退下了。
“你不进来吗?”周映晚又问。
“不了。”她回答道。
“可是雨下得很大啊。”周映晚接着说道:“如果淋雨生病了,你就不能保护我了呀。”
周映晚从来没见过这个被父亲派来保护自己的人,可她听到她清冷的声音,还有她温柔悲伤的笛声,周映晚就能想到,她大概是个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内心很温暖的人。
对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过了很久,周映晚透过窗格看到一个背影,格外纤细,甚至不像是一个习武之人,由于被淋湿的缘故,她的衣角已经有些发皱,贴在木质的地板上。
“你去过什么地方啊?”周映晚问道。
影微微转过头,看到小公主用笔杆支着下巴,一双明亮的眼睛瞧着自己这个方向,满心满眼都是期待。她几乎是本能地转过头,好避开小公主的视线。
“北方。”
“北方?是申国吗?”
周映晚口中的申国是九国之一,国主为姬氏一脉,称公。申国地处北方,国都为崇正,祖上申威公是助元帝夺得天下的功臣之一,因其为北方人,善于与羝人作战,获封于申国。纵使如此,在易国人眼中来看,也不过是乡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