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走吧。”我朝他露出淡然一笑,随即踏入注连绳对面的世界。
叶任何时候都能隐藏起自己的情绪,只将悠然自若的一面示人,身为他哥哥的我自然没道理落于他之后。
现在的我,是作为麻仓家继承人兼神官长、月之御子的“麻仓好”。我的职责是守护黄泉之门的封印,保护月见乃至更广大的现世。任何会干扰到这份神职的念想都是必须摒除的障碍,因为我们之一必须将一切都奉献给那根本不知在何处又有何作为的“神明”,为了保护我并不了解的子民和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是的,一直以来我都漠然冷对我所处的这个现世,让我心底涌起无尽不安进而化为源动力的东西只是源于出生时就见到的那些幻像,这就是我和叶最大的不同。如果说月见是被从整个世界中隔离出来的异类,那么我就是御五家众多神官中的异类。无法像叶那样单纯又坦率地直面自己的神职,无法以守护封印作为自己的目标。
在叶稳健地成长起来的时候,我的视线却偏离了道标所示的方向。我一直都在追寻着一个触摸不到、正体不明的幻影,被它所困、为它所惑。那无形的存在从很早以前起就妄图告诉我某些东西,虽然到现在为止我依然不知那是什么,但却有强烈的不祥预感盘踞在意识深处,催动着深谙处的鼓动,让我感到如立于绝壁之边,被来自深渊的风吹得摇摇欲坠。
我凝视着黑暗,黑暗也凝视着我。
在那个时候强烈地感觉到了,这就是属于我的命运。
★★★
之前只在重要仪式时来过数次的月读神社现在成为我和叶要暂居一年的场所。
这里是永夜的国度,慑人心魄的瑰丽绯月悬于漆黑天幕,万物都被笼罩在没有温度的绯色光泽中。初看时大概会惊诧于此种绝景,但夜以继日地与它相对,只会萌生出焦躁不安的心绪而已。
红色,如火,似血。然而这一片真夜映衬下的绯红,绝不会让人感觉到生命的热情激昂,只让人联想起死亡的孤寂。
在这一年之中,我们将要完成正祭相关的修行。五家的神官代表将会从旁指导,但我们此刻已经是主祭神官的身份,从位阶上来说是比大神官要更高一级的最高位神官,因此只要不做出与主祭身份、宗旨相悖之事,行动上基本不受约束。
神社的外围建筑包括鸟居都略显残破,那是因为构成夹层世界的灵力流在缓慢改变之故。中间部分的主要建筑尚完好,在月色掩映中透出无尽沧桑却又威严之感。修炼之地因修行内容而定,静思时常在拜殿,修行咒术之类的多数是在禁林或御园,而休息是在拜殿右侧的寝殿中。
修行授业时段外,神社中除了轮班的值守神官,就只有少数几名侍仆负责照料我们的起居,大多时候都静得连呼吸声也清晰可闻。真夜(注)来临,下仆结束侍奉行礼退下之后,偌大的寝殿内就只剩我们兄弟二人。
这一段短暂而又不受人制约的幸福时光对我和叶来说都是永远难忘的。终于不用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人的目光和猜测,一直相拥着入眠至晨时。
常夜之地始终维持着不算太高的温度,比深秋凉,比寒冬稍暖。人一旦入睡便更是逐渐被渗入室内的寒露侵蚀,叶总会渐渐地缩成一个温暖的球,紧贴着我。
当外间的侍仆们轻叩纸门唤醒我们时,我总能看到他缓缓睁开惺忪朦胧的琥珀色眼眸,慵懒地眨着眼朝我微笑。那是比破晓的晨曦更明媚的光,穿透无尽暗夜,无比柔和地将我包绕。
愈是沉迷,愈是不安。
对于无从抵抗的命运洪流,我和他都选择了淡漠的态度应对。即使曾经对叶所说的“永远”不以为然,现在也不得不试着去相信真有那样的“永远”存在。
跨越现世与常世,甚至是黄泉的阻隔,连死亡也无法终止的“永远”。
我和叶已经约定过了,就算我们中的一人成为神子,我们也会永远守在距离“门”最近的地方。只要灵魂尚存,就永不分离。
★★★
半年时间转眼间过去。
或许,用“飞逝”都不足以形容我的感受。出生以来至今,最为焦躁不安却同时也是享有着另一种平和心绪的日子转瞬即逝。
大神官们再次举行了月见式,希望能够得到更为明确的主祭人选。
叶从初次参加暗祭后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忘我地修行,成为人偶师并钻研傀儡术也是为了守护更多无辜者。事实上他确实是成了一名优秀的神官,无论是咒术也好还是除灵术,都属于神官之中的佼佼者,然而我比他走得更远。